Qc040綠楊村【作者限量簽名書】書衣收藏版 Qc040綠楊村【作者限量簽名書】書衣收藏版(簽名)

出版類型:文學小說
書系列別:司馬中原精品集
書系編號:Qc040
書籍名稱:綠楊村【作者限量簽名書】書衣收藏版
作  者:司馬中原
譯  者:
定  價:$400元
開本尺寸:正25K-21〈長〉*15〈寬〉
裝訂頁數:平裝本-384 頁
ISBN:978-986-5589-50-9
原印條碼:978-986-5589-50-9
CIP碼:863.57
出版日期:2021.09.16
出版重點:
※本書附贈司馬中原親筆簽名,數量有限,欲購從速!
※不論時代再怎麼變遷,人事再怎麼凋零,人們對故鄉、親人的想念,永遠不會因為時間久遠而忘懷,兒時的經歷更不會因年紀增長而遺失,反而歷久彌新,如醇酒般越陳越香,更會烙印在心頭一輩子,成為美好的回憶。
※刺繡、作詩樣樣精通的表姐是仙女臨凡還是白狐精附身?西屋的可怕傳聞是什麼?與表姐的病竟有驚人的關聯?房門的門框上,為什麼要張貼鎮邪的符篆?大表姐的病是憂鬱成疾還是俗稱的美人癆?狐仙作祟是鄉人的無知謠言還是真有其事?
※陪你走過一甲子的感動,司馬中原長篇感人巨著!震撼兩岸三地,南方朔、蔡詩萍……等多位名家真情推薦!
作者簡介:司馬中原
本名吳延玫,江蘇省淮陰人。曾經多次榮獲各種獎項,在世界華人文壇享有殊榮,作品內容包羅萬象,取材多元,尤其擅寫中國北方鄉野以及靈異類別故事,深受海內外廣大讀者們喜愛,其主要代表作品包括:《狂風沙》、《紅絲鳳》、《路客與刀客》、《荒鄉異聞》、《刀兵塚》、《巨漩》、《靈河》、《黿神廟傳奇》等。
*司馬中原榮譽獎項:
1960  第一屆全國青年文藝獎   
1967  教育部文學獎
1971  十大傑出青年金手獎     
1979  第一屆十大榮民獎
1980  聯合報小說特別貢獻獎   
1987  國家文藝獎
1992  金鑰獎文壇貢獻獎       
2007  中華文藝協會榮譽文藝獎
2008  世界華文作家終身成就獎 
2010  世界文化藝術學院榮譽文學博士學位
內文簡介:
哭倒長城的孟姜女,磨房產子的趙五娘,
待月西廂的崔鶯鶯,瀟湘嘔血的林黛玉,
誰是飲恨含冤的游魂?
誰又是那個至死不悔的癡人?
既不是鬼,那就該是傳說中的狐仙了?
鄉野孤村養不得出色的美人,沒妖也會惹出妖來?想這些做什麼呢?並不為什麼,只因為那是城裏,這兒卻是綠楊村!
來到綠楊村之後,我迷過古老的鬧狐的傳說,迷過五舅講說的那些恐怖怪誕的鬼故事,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許多古老的事物,總是那樣美,又那樣哀淒?而我真的是在另一些荒遼、野獷的故事裏長大的。
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年代,為了避難,母親帶她回到綠楊村。在傳說中鬧狐的宅子裡,她見到了三個表姐,與她們產生了奇妙的連結,多才多藝的表姐們,也豐富了她的童年生活。與世隔絕的綠楊村,仍然保有純樸原始的民風,更流傳著狐仙作祟的八卦,集氣質與才藝於一身的大表姐竟被鄉人說是白狐附身!原來碧琴表姐的病是鬧狐狸鬧出來的,這是怎麼回事?大白天的。她竟然看到兩個二表姐,是她眼花,或是疑神疑鬼造成的幻覺?然而,帶著尾巴的白影一閃而過又該做何解釋?她決心偷偷的一個人溜進西屋去,看看小姨生前所住的屋子跟碧琴表姐的病,究竟有什麼奇妙的關聯!結果竟是……故事最後又有什麼樣的反轉發展?
※【書中佳句】
◎我一個人坐在太師椅上,心裏沉重得像揹著整座的大房子,便輕盪著兩隻懸空的腳,排遣心裏的悶和怕。……盪著盪著的,就看見一條白糊糊的影子,拖著個尾巴,一陣白煙似的橫過我眼前,穿進珠串的簾子裏去了。那是狐狸,一定是修煉千年,成精作怪的白妖狐!我的心發狂的跳著,像要從腔子裏迸出來。
◎那夜,我做了一場很美很美的夢,夢見那邊園子裏,花開著,蝶舞著,碧琴表姐穿著白衫裙,手抱著一大束花,在花海的彩浪上微笑著。嗩吶聲在村路上流響,繡轎的四面垂掛著她親手繡成的簾子,轎頂上,昂然站著那對從她的繡幅中飛出來的活鳳凰,四個轎伕聳著肩,一浪一浪的,把她抬出村梢,抬進如煙似霧的綠柳叢中去了。
◎風濤在遠處響著,線牽的面具似的鬼臉,也不能靠近我,一切的噩夢和驚疑駭懼的幻覺,都躲匿得遠遠的。無波無浪的夢河是一面鏡子,她的歌聲是一條載著花朵,載著星月,也載著甜笑的船,咿咿呀呀,緩緩徐徐的撥著櫓,把我引渡到一片安靜的黑裏去了……
七夕的美麗還沒能消化呢,轉眼又是明月如盤的中秋,綠楊村,以及繫在柳梢上的三個表姐的名字,我真的會忘得了麼?即使在夢裏,我也曾這樣的反覆自問著呢!
◎誰沒被這些傳說,這些故事,深深深深的迷過呢?焚起沈檀來,不懂在嬝嬝煙篆中找尋軟得生了病的歷史傳言的,不是中國的女孩兒;打開卷頁來,不為孟姜女、趙五娘、秦雪梅、林黛玉流淚的,不是中國的女孩兒;不替滾釘板的怨婦著急,不為攔轎呼冤的義女懸心的,不是中國的女孩兒;不懂得垂眼低眉繡花繡朵,不願意愛花惜鳥,伴柳玩月的,也不是中國的女孩兒!……
◎那額髮,那眼眉,那笑容,那唇花,那牙齒,全都重疊著,分不出前後,也辨不清距離……甚至連她們的書齋和臥房,一切的東西,也都在我印象裏重疊著,——好可怕的一種重疊,彷彿真有妖魔在作祟,存心預示著什麼……。
那些光和影,人和物,仍然牽動著我,我再不是小么妹兒,也不是白磁娃娃,只是一陣穿簾的風,一片失重的雲,一彎生寒的流水,經過綠楊村,走向未來去,誰知在未來的日子裏,我將遇上什麼?學得什麼?
※【目錄】
一  逃難
二  孟家人
三  五舅
四  三姐妹
五  迷離夢境
六  狐祟
七  籠中鳥
八  黛玉葬花
九  清明
十  蝶戀花
十一  月下簫聲
十二  怪誕傳說
十三  愁情
十四  西屋疑雲
十五  石齋老人
十六  秘密
十七  七夕
十八  鄉野世界
十九  摸秋
二十  光和影
二十一  嫦娥奔月
二十二  離鄉人
二十三  夢迴綠楊村
※「內文試閱」
早年為了巴望中秋,每夜仰頭看月亮,把頸子都仰得酸酸的,口口聲聲叫著月亮,月亮!妳快些兒胖起來,那月亮是個不怕人催促的慢性子,不到發胖的時候,再喊她也是彎彎的一痕蛾眉。
今年的桂花蒸日子長些,蒸得人有些懶懶的,怕動彈,成天和表姐們躲在廊下的蔭涼裏,看著丹桂開了花,也不覺得秋在哪裏。
「么妹兒,妳甭急,」三表姐說:「中秋早晚會來的,桂花蒸一過,天,說轉就會轉涼了。」
「說給二姐聽,」二表姐也拉我過去說:「妳在城裏,中秋是怎樣過法兒?」
「看月亮,吃供果,」我說:「在院子裏設著供桌兒,供著月餅、菱角、瓜果、黃實仁兒、雞頭和芋頭,還點著好高好高的斗香,一夜全點不完呢!妳也說給我聽,在鄉下,中秋是怎樣過的?」
「也一樣,」二表姐說:「只是花樣多些兒,在花園裏玩月賞桂花,小時候,我們燒完月光紙,也跟著村上孩子們出去,到野地上去摸秋。」
「摸秋?」我說。
「怎麼?妳沒摸過?」三表姐在一邊吃吃的笑。
「她們到哪兒去摸秋呢?」二表姐說:「城裏孩子過中秋,情趣上總不及鄉下,街巷裏人多太熱鬧,反會冷落了天上的團團明月,摸秋叫她哪兒摸去?……我說給妳聽,么妹兒,摸秋才真有意思呢!……」
聽她說起來,真是怪迷人的,一群孩子們,踏著皎潔的月光,她們都穿著新縫製的夾衫子,佩著繡了圓月的汗帕,每人頭髮上,都簪插著一兩支噴香的桂花,手牽手兒,穿過夾道的綠楊林,到野地的瓜果園裏去偷瓜摘果;中秋正是瓜果大熟的季節,各處的瓜果園裏,都有很多誘人的好瓜果。
按照農村裏世代相沿的古老風俗,平時看守瓜果園的人,為了歡度佳節,讓孩子們滿嚐偷瓜摘果的快樂,都喝得醉醺醺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任孩子們摸秋作耍,他們並不是一些一兒也不管事,只是在和這些偷瓜摘果的小賊,扮演捉迷藏遊戲,互相比賽偷瓜摘果的本領和捉假賊的本領。
「妳明知道看園子的人是跟妳鬧著玩兒,妳也得機伶點,不能讓他們真的捉著。」二表姐說。
「捉著了,會怎樣?」我探詢說:「快講嘛!」
「捉著了,一不打妳,二不罵妳,」二表姐說:「只是妳衣兜裏的瓜果,就不再是妳的了!那看園子的人,還會把妳牽到場子中間,拍手打掌的,把其餘的躲在暗處的小賊們全請出來,罰妳當眾唱歌啊,說故事啊,說顛倒話啊,唸繞口令啊,真夠害羞的。」
「妳看,小么妹兒,妳看妳二表姐臉上泛紅了!」三表姐打趣的說:「當初她帶我去摸秋,一摸摸到後村李二拐子的園子上,那李二拐子原就是個孩子王,事先和他的孩子商議妥了,設計要捉住我們這些賊,還跟他孩子說:『這回定要捉個小女孩兒,唱得好聽些!』……妳問他們捉住了誰?還有誰?……就是妳二表姐!」
我們拍著手一笑開來,二表姐不但是臉,連粉白的頸子和耳根都紅了,嗔著白了三表姐一眼說:「還好意思笑呢!不都是妳害的。」
「二表姐,妳怎會被他們捉住的?」
「問她啊!」二表姐說:「我們也是初次摸秋,不知道選園子,也不知李二拐子父子倆最會捉人,就結夥兒拔開籬笆爬進去了,我一路交待碧鳳,要她閉上嘴,莫出聲,……那時她比妳還小,最愛惹麻煩,帶著她,比帶著秤鉈還要累贅。人家進了園子,都忙著摘瓜果,她卻嘀嘀咕咕,一股勁兒說話,一忽兒,說頭上簪的桂花掉了,一忽兒,說襟上別的帕兒丟了,給些瓜果給她,她不要,伸手指著大月亮,鬧說要回家吃月餅……就因她這樣,李二拐子的孩子聽著了,就戴著紙糊的羊角帽子,扮成一隻大白羊,咩咩叫的跑過來,別的孩子一嚇,都跑掉了。我拖著她,跑不動,才叫捉住的!」
「那妳一定被罰唱歌了罷?」
「她不肯唱。」三表姐說:「李二拐子把她牽到麥場上,挑起一盞柿子燈籠,大聲的喝說,捉住摸秋的小小人兒了,好多人都圍來看熱鬧,她怕羞,怎樣也不肯開腔,最後叫人逼不過,才說了顛倒話。」
「顛倒話是怎麼說法兒?」我問說。
「就是把話顛倒著說。」二表姐說:「記得那天,我說的是——
八月十五月黑頭的晚上,
滿天的月亮一顆星,
我們趕了五里黑路,
到李二叔的張家瓜園摸秋,
乾葫蘆灌在風裏,
狼喊鬼叫的說人話,
聾子聽見有人在園裏,
瞎子說他看得真亮亮的,
推跛子跑去捉人,
跛子跌一跤被瓜給抱住了,
他摘了瓜說是人頭,
說那被摘了頭的嘴張瓢大的哭
——在那兒喊疼呢!」
她說的越是正經,我笑的越是厲害,腸子笑得在肚子裏打滾,吸氣好像吃涼粉,直等眼淚笑出來,嘴裏不笑了,渾身還在笑,笑得一抽一抽的。
「真有趣!」我說。
「有趣的事情還多著呢!」三表姐回憶地說:「那時候,我們摘了些老荷葉戴在頭上,在月光下,賽著疊瓦塔,看誰疊得美,看誰疊得高?——玩這些,我們都玩不過大姐。疊好了塔,就在塔上點起瓦子燈來,一盞一盞的映著月亮光,飄逸得像在雲上似的。那時刻,沒唸過什麼愛月夜眠遲的詩句,只會唱一些有關月亮的童歌,像什麼: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提花簍……月爹爹,月奶奶,給幾錢,給我們小孩兒作買賣……」
「夜深人靜的時候,」二表姐說:「送月的鞭砲響了,這裏那裏響成一片,又有鑼聲鼓聲夾在裏面,我們一聽,就知鄰村的孩子們舞草龍來了。」
「跟城裏舞龍不一樣嗎?」我說。
「不一樣,」三表姐說:「城裏舞獅舞龍,全是為替新春添熱鬧,好些成人聚成班子,鑼鼓喧天的耍著;舞草龍呢,是鄉野地上孩子們,賀月才玩兒,最富童趣了。妳想想,碧水似的天上,一輪明月滿照著,村路邊,麥場頭,到處全嗅得著一股成熟的秋氣,三五個赤著腳的孩子,大的才十來歲,小的五六歲,他們拎著拜月的圓燈籠,打著一兩支火把,帶著一條用麥草紮成的龍,他們沒有全班鑼鼓,也沒穿什麼綵衣,他們有時候,敲打的是人家不用的破鑼舊鼓,有時候,只敲打著小銅盆和粗碗……」
「有時候什麼都不敲打,」二表姐說:「他們只是用嘴唱出敲鑼打鼓的聲音,把草龍舉在月亮地裏,哈哈笑著的走來走去。」
「哎,二姐,」三表姐突然想起什麼來,說:「這有兩三年了罷?……再沒見過要草龍了!」
「嗨,」二表姐嘆說:「也不知怎的,只覺節氣越過越不如前,慶節的氣氛也淡了!早年摸秋,疊瓦塔,耍草龍的孩子,早都長大了,……也許近年內年景差,局勢亂,如今的孩子們,都比不得當年…了……!」
嘆是這樣的嘆著。表姐們慶節的興致,卻一點兒沒減淡。早幾天。管家老陳就騎著牲口出門,到幾十里外的鄰鎮上去,備辦慶節的東西,買來比人還高的斗香(大盤旋如螺殼狀的一種粗支長香),兒臂粗的大蠟燭,成袋的芋頭、菱藕,和新鮮瓜果,茶食什麼的。
三表姐捏了許多麵兔兒,用紅豆和黑豆嵌成眼睛,可愛得使人只願意把玩,卻不忍心吃牠們。
「每年慶節,供桌兒都設在後園裏,」二表姐跟我說:「今年中秋節,難得姑媽跟妳都在這兒,我們自己做了桂花糕和月餅,那晚上,也請姑媽來這邊,……我們來把花園打掃打掃罷。」
二表姐拖著竹掃帚,我端著細篾的小筐籮,筐籮裏放著修花的剪兒,一隻小畚箕兒。穿過條條花徑,走向花海深處去,從沿牆的剪秋夢,開始修剪,她剪修花木,我打掃剪下的花葉兒,傾在筐籮裏。
這朵花又開了,那朵花又落了,二表姐她就有這麼細心法兒,攏起裙子蹲在花前,彷彿那些花朵都是她所熟悉的人臉。
「年怕中秋,月怕半,」她細聲的自語說:「眼看著,秋色一天一天的老,這一季花,過了中秋,又開過……去……了!」
「八月菊不又接著開花了嗎?」
「不是菊,」她說:「我是說這塊圃裏的秋牡丹和山茶,沒覺著似的,花季就快過了。……么妹兒,妳該是一朵『四季花』,打妳來後,我們愛花的心,全都分在妳身上了呢。」
她這樣說著,用她的黑眼靜靜的望著我,她眼裏,也有著看花的神情。那種沉靜的溫柔是醉人的,儘管我不能解得那眼神裏,究竟有多少關切,多少愛意?但我開敞著的童心,卻能容它流進我的心底來,化成如今的這一份懷想……
也正因當時不能解得,便任它像風似的拂過去了。
還是拿起掃帚打掃園子罷,半老不老的秋景夠使人留連的,秋蝶看起來也比春蝶老,牠們在花上翔舞的樣子,帶著些兒僵硬和沉遲,遠不及春蝶那麼活潑輕盈;蜻蜓呢?也老,牠們雖仍到處飛著,可是那翅膀,那顏色,都叫秋風吹得有些兒憔悴了。
天並不甚涼,風也是溫寂的,桂花蒸已經蒸過去了,一樣像是夏天,只不過有一絲秋的沁涼,躲匿在滿園子的秋色裏面。也許只有掃園子的人,和蜻蜓,和蝴蝶,才能知道罷?
掃著掃著的,掃到花徑旁的石鼓兒邊,我就橫著掃把坐下了,不是倦,不是累,也不是想坐著歇歇,不知為什麼,竟會呆呆的坐在那裏。
天,不知是不是被秋風吹高了,推遠了,連雲片也顯得分外的高邈,不光是雲白,天色也比早些時刻藍得多,像一匹新染過的藍布,飄飄飄飄的一片葉子,又一片葉子,黃裏帶著褐色染暈的圓斑點兒,游魚似的,不知從何處飄落下來。我認得出,那是細細長長的柳葉,最先打扮了迎春的楊柳,已經在脫去它們的春夏的碧綠衣裳了。
……中秋本是團圓節呀,這聲音從空空的藍裏滴下來,不禁使我想起城裏的老家來了!有幾年的中秋,是在爹的膝上過的,總用那種蒼老的聲音,講吳剛伐桂的故事,講的人擔心吳剛,聽的人卻擔心那棵桂樹,看那亭亭如蓋的影子,想像出它比後園裏的古木還要高大,恨不得飛上廣寒宮去,把它移下來,重植在庭院裏,也好讓它不受叮咚的斧伐,也好讓滿城的人都聞一聞天上才有的桂花香……好像每年每年,月亮都從東南角,小樓和南屋連接的缺口兒處露出臉來,——人和月,都是一般的露著久別重逢的笑容,接著是安慰的,又是慨嘆的!
「嗨,又是一年中秋月圓了!」
那餘音還在耳邊響著呢,情景卻依稀如夢了。我從來不知道晉南在哪兒,它只是一個勾不起想像的,空空洞洞的名字,一個空空洞洞的名子,竟能把爹和大哥裝在裏面?就算想不通罷,也夠奇怪的。
「么妹兒,這回可甭逞能了罷,」二表姐從我手上取過掃帚說:「瞧妳,累成這個樣!人小,力不足,虧妳能掃得這一角園子。」
「人家還沒累,真的。」
「還說不累呢,」她說:「妳還是去屋裏,找妳三表姐討盆水,洗臉擦手去,妳幫我幫得夠了。」
一離開秋色撩人的園子,我就把剛才那些積在心裏,像一堆落葉似的追念掃盡了,我在這兒度過最美好的七夕,當會能度過最美好的中秋。進到後屋,我就一路叫喚著三表姐:
「三表姐,妳在哪嘿?」
「噯,」三表姐應說:「這邊來,我在這兒開箱子,取窗簾出來曬呢。」
她在繡房對面的屋子裏,打開兩隻包銅角的大木箱子,取出一些比較厚重些的深色的門簾和窗簾來,那是秋冬季節換用的。
「中秋還沒過呢,」我說:「妳就換上它們,不讓月亮進屋來麼?」
「我們這些屋子,每年總是中秋一過就換簾子了!」三表姐說:「月色也只中秋好,過後就會顯得又冷又淒涼,冷冷白白一層霜,望著了就有些兒輕怯,輕寒。……趁這節前好太陽,先抖出它們來曬一曬,過了節,就好把它們給換上。」
「三表姐,」我說:「妳也怕看又白又冷的月亮麼?看來妳是頂快活的人。」
「真的,」她說:「我倒不介意,妳大表姐和二表姐都怕看,也怕在寒夜裏聽見雁聲,有時大雁橫空叫過去,她們就會手捏著花針發起呆來。白天不怎樣,夜來時,總是拉起簾子,讓屋裏顯得暖和些。」
「好半天沒見著大表姐了,她去哪兒了?」
「哦,她剛剛還在這兒,是她告訴我要曬窗簾的。」三表姐說:「她說她這幾天忙節事,身子有些乏,約莫回房去歇著去了。」
「大表姐她……她不會又發了病了罷?」我怯怯的說:「這兩天,我聽她好像喘得厲害些。」
「不會的。」三表姐說:「中秋前後,正是天高氣爽的時辰,也不是發病的時候呢。」
也許是我想錯了,直至中秋那一天,大表姐都還是好好兒的。小舅親去那邊,把媽央了來吃晚飯,大表姐跟媽在一道兒,親親熱熱,有說有笑的,一點也沒有發病的樣子。晚飯後,三表姐忙著在園子裏設供桌,大表姐也在一邊幫著點香蠟,掃瓶花呢。
那天一天都很晴朗,到了黃昏後,天頂卻積了一些沉重的,睡羊般的捲雲,晚風吹不上高天去,那些討厭的群羊,就一直睡在天上。
長廊下搬來好些張椅子,小舅家的閤家人——連平素不踏進後屋的管家老陳,光頂廚師老王,陳嬸兒,都聚在一道兒等著賞月。
花園右角上的那株丹桂樹,今晚上被好幾盞燈籠圍繞著,綠葉黃花,星星點點,有著傲視群花的味道,也不怪的,桂花的香氣,愈到夜晚愈濃,即使隔著那麼遠,長廊上仍滿浮著它的香息。
雖然沒能出門去摸秋,沒能疊瓦塔,點瓦子燈,也沒有看見舞草龍,只是坐在表姐們的身邊等著月亮,這中秋的氣氛,也已夠我品嘗的了。
我身上穿的新衫褂,新鞋襪,都是大表姐她不聲不響的替我預備的,事先我一些兒都不曉得,所以一換上身,從心眼裏就覺得從裏到外都新鮮。上身的夾襖兒是淡紫的碎花緞的面子,毛絨的裏子,有著一道粗粗的黑滾邊和精緻的盤花扣兒;夾褲是黑直貢呢做的,蹲下坐下全不起褶兒;白洋襪兒是她托老陳上鎮去買的,趕夜替我上了襪底,又繡了好些蝴蝶和花朵在上面;鞋是大紅素緞的,鞋頭綴著金橘大的黑絨球,穿上它,我簡直不願意多走路了!當大表姐替我換衣裳時,我高興得幾乎哭出來。
這也許就是她嚷乏的緣故了。
二表姐送我一隻銀卡攏兒,一朵鵝黃的千層繭花,三表姐送我一方絹帕兒,繡一輪圓圓的月亮在帕面上,又著意的替我梳理打扮,搽得我遍身香,看來真像個小大人了。真個兒的,即使在城裏,逢年過節,我也沒這樣的打扮過,我想,等早年照過我的中秋圓月昇上來,也會多看我幾眼的罷?
月亮還沒有破雲昇上來,供桌上的斗香已落下好一截兒灰了,遠處有一些吠月的狗在叫著,也有一些零星的爆竹聲,恍惚遠在雲外似的。
「三表姐,妳看,」我跟坐在一邊的三表姐說:「天上的雲好厚,星星都不見眨眼了,月亮還會出來嗎?」
「風會把雲吹散的。」她說。
「妳朝東邊看著罷,」二表姐說:「隔不一會兒,月亮就要起暈了。」
我只好一本正經的坐在椅上等著,聽小舅跟媽在閒閒的說著家常話;說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中秋,她沒嫁,小舅仍是孩子時,怎樣去摸秋、疊瓦塔、燃兔兒燈拜月的趣事,也說起死去了的小姨姨;有墨色的情境從他們的話裏流出來,點點滴滴的,展佈成一些暈痕,就好像夜空中的團團睡雲,有著一份抓不住的哀感。
管家的老陳夫妻倆,和微帶醉意的老王,都在月亮沒起暈的時刻就告退了。當媽跟小舅一經沉默下來的時刻,長廊上只有一片靜,使人聽見風和花葉的低語,以及欄杆外蟋蟋的蟲吟。
「月亮怎麼還不出來呢?」我又扭頭去問大表姐。
大表姐今晚上很少開口說話,悒悒的,也不知在想著些什麼?斗香又落下一截兒灰,天上的雲越來越厚,連雲縫都快叫擠沒了。
「妳甭急,么妹兒,」大表姐她把椅子移過來一些,偎著我,握住我的手說:「天上總有雲遮月,要等雲散了,月亮才會放光呢。」
「這些雲,也真是惹厭,」三表姐說:「一整天,原都是晴晴朗朗的,偏偏到了晚上,弄了些雲來掃人的興頭,看樣子,月亮真的不會出來了。」
「月亮還是會出,」二表姐說:「只是隔著雲,讓人見不著月光罷了,我們先來燒了月光紙罷。」
月光紙是一疊疊半透明的水棉紙做成的,紙面上印著些不同的墨色板畫兒,有的是吳剛伐桂,有的是麋鹿啣芝,有的是玉兔拜月,有的是廣寒宮闕。二表姐就著燭光,點燃了它們,融融的紅燄飄騰了一剎時,寂滅了,紙灰化成一些撲逐的灰蝶,的溜溜的飛旋著,籠一份迷離,裹一份輕靈,真的飛上天去了。
我們等來的不是團團明月,卻是一場輕寒的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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