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g811老舍作品精選11:離婚【經典新版】
 

2022年9月新書預告:
出版類型:文學小說
書系列別:文學大師經典新版
書系編號:Tg811
書籍名稱:老舍作品精選11:離婚【經典新版】
作  者:老舍
譯  者:
定  價:$300元
開本尺寸:正25K-21〈長〉*15〈寬〉
裝訂頁數:平裝本-320頁
ISBN:978-626-7153-34-5
原印條碼:978-626-7153-34-5
CIP碼:857.7
出版日期:2022.09.20
購書網站:www.eastbooks.com.tw
 
出版重點:
※俗語說「寧拆七座廟,不破一門婚」,離婚在傳統社會的觀念裡,更是絕對的禁忌!對生活在北京的書中主角們來說,又要如何解決他們的「婚姻大事」呢?
※當守舊刻板的妻子碰上埋頭苦幹的老李;派頭十足、以給人做媒為神聖使命的張大哥碰上把媽媽當奴隸,視爸爸為財主的敗家兒子;還有以私下為權貴物色小老婆,以此換取財富和官運的小趙;靠走後門入職,娶了妻子仍盤算著要納妾的吳太極……這些人將會交織出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老舍在華人文學中有「人民藝術家」的稱號,亦被稱為「都市平民的代言人」!他的著作包括三百多萬字的小說,四十二部戲劇,約三百首舊體詩等。作品多為悲劇,語言則以北京方言為主,風格幽默,故有「文學語言大師」的美名。代表作是小說《駱駝祥子》《四代同堂》和話劇《茶館》,這兩部作品也成為各級學校及華文學校必修的書目。
※老舍十分擅長描寫北京市民,特別是下層貧民的平凡生活,他的作品具有濃郁的市井風味和北京地方色彩。並擅用北京口語,文字簡樸明快;對人物描寫具獨到的風格,簡單幾筆就能勾畫出人物的神態及心理,兼以諷刺幽默的文字敘事,書中人物彷彿躍然紙上。
※隨書附贈老舍手蹟藏書票!
 
作者簡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慶春,字舍予,滿族正紅旗人。為現代華文作家群中,具有非常獨特與鮮明風格的大師級作家。幼年父喪於八國聯軍之下,母親一手拉拔長大,對世態炎涼的現實社會,有深刻而切膚的體會。憑著特異天賦和不懈的努力,青年時期即抓住機會赴英國留學並任教,同時開始文學創作。
返國後,他一往無前地投身文學創作,終身不渝。然文革期間因不堪忍受屈辱,含冤自沉於北京太平湖。老舍的文學語言鮮活獨特,筆下人物形象生動。代表作有《駱駝祥子》、《四代同堂》、《月牙兒》、《老張的哲學》、《貓城記》、《茶館》、《牛天賜傳》、《二馬》……等。
 
內文簡介:
介紹婚姻是創造,消滅離婚是藝術批評。
只有創造家配批評藝術,只有真正的媒人會消滅離婚。
張大哥一生所要完成的神聖使命:作媒人和反對離婚。
在他的眼中,凡為姑娘者必有個相當的丈夫,凡為小夥子者必有個合適的夫人。離婚,據張大哥看,沒有別的原因,完全因為媒人的天平不準。經他介紹而成家的還沒有一個鬧過離婚的,連提過這個意思的也沒有。
《離婚》是老舍代表作之一,訴說的是北京舊政府時期,一群小市民的故事。完成於1933年。《離婚》真實地寫出了在傳統文化封閉和因循保守的社會觀下,人們知足認命、墨守成規的一面,以及他們欲順應天命而不可得的悲劇。老舍曾讓北平研究院的學生們投票選出他的最佳作品,大家均把票投給《駱駝祥子》,老舍卻說:「我最喜歡《離婚》。」代表了老舍對這部小說的喜愛。
《離婚》是老舍於1933年創作的長篇小說,是老舍反思北京市民文化和抒發人生悲感的重要作品。藉由書中人物生動地呈現在新舊轉型社會下,面臨世俗眼光的矛盾掙扎以及是否為現實妥協的猶豫不決,尤其是官場上的人情文化更是極盡諷刺之能事。主角老李是北平財政所的科員,同事張大哥則是土生土長的老北平,故事即是以他們的人生及家庭價值觀而展開。書中雖然說的是婚姻,看的卻是人性!
 
※【名人推薦】
有了老舍,現代華文小說才算已走向鮮活與成熟!
朱光潛:「據我接觸到的世界文學情報,全世界得到公認的中國新文學家也只有沈從文與老舍。」
老舍之子舒乙:「父親對生活、對寫作極認真勤奮;另一方面,他又特別有情趣,愛生活。」
著名評論家李長之:《離婚》這本小說「高出於他先前的一切作品!」
趙少侯評曰:「《離婚》的幽默是真正的幽默。」
 
※【書中名言】
*夫妻們原來不過是那麼一回事,「將就」是必要的;不將就,只好根本取消婚姻制度。
*人的生活,在這裡,是屠殺,血肉,與污濁。肚子是一切,吞食了整個世界的肚子!
*原來浪漫的人也不過如此。浪漫的人是以個人為宇宙中心的。
*生命是該在這些小節目上消磨的,這才有人情,有意思。
*他想:女人的天真是女人自作的陷阱,女人的姿色是自然給女人的鎖鐐,女人的醜陋是女人的活地獄,女人怎麼著也不好,都因為男子壞!
*衙門裡這群人就是個好例子。所長是誰?官僚兼土匪。小趙?騙子兼科員。張大哥?男性的媒婆。吳太極?飯桶兼把式匠。孫先生?流氓兼北平俗語搜集者。邱先生?苦悶的象徵兼科員。這一堆東西也可以組成一個機關?
 
 
※【目錄】
總序 文學星座中,最特立獨行的那一顆星 秦懷冰
第一 張大哥
第二 浪漫主義者
第三 心病
第四 家眷
第五 改變戰線
第六 紅衣人影
第七 模範家庭
第八 出醜
第九 婚姻便是將就
第十 馬少奶奶
第十一 摘星
第十二 苦悶的象徵
第十三 離婚
第十四 人情
第十五 小趙
第十六 地獄生活
第十七 人之所欲
第十八 詩意的條件
第十九 北平的力量
第二十 逃
 
※【內文試閱】
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你總以為他的父親也得管他叫大哥,他的「大哥」味兒就這麼足。
張大哥一生所要完成的神聖使命:作媒人和反對離婚。在他的眼中,凡為姑娘者必有個相當的丈夫,凡為小夥子者必有個合適的夫人。
這相當的人物都在哪裡呢?張大哥的全身整個兒是顯微鏡兼天平。在顯微鏡下發現了一位姑娘,臉上有幾個麻子;他立刻就會在人海之中找到一位男人,說話有點結巴,或是眼睛有點近視。
在天平上,麻子與近視眼恰好兩相抵銷,上等婚姻。近視眼容易忽略了麻子,而麻小姐當然不肯催促丈夫去配眼鏡,馬上進行雙方——假如有必要——交換相片,只許成功,不准失敗。
自然張大哥的天平不能就這麼簡單。年齡,長相,家道,性格,八字,也都須細細測量過的;終身大事豈可馬馬虎虎!因此,親友間有不經張大哥為媒而結婚者,他只派張大嫂去道喜,他自己決不去參觀婚禮——看著傷心。這決不是出於嫉妒,而是善意的覺得這樣的結婚,即使過得去,也不是上等婚姻;在張大哥的天平上是沒有半點將就湊合的。
離婚,據張大哥看,沒有別的原因,完全因為媒人的天平不準。經他介紹而成家的還沒有一個鬧過離婚的,連提過這個意思的也沒有。小兩口打架吵嘴什麼的是另一回事。一夜夫妻百日恩,不打不愛,抓破了鼻子打青了眼,和離婚還差著一萬多里地,遠得很呢。
至於自由結婚,哼,和離婚是一件事的兩端——根本沒有上過天平。這類的喜事,連張大嫂也不去致賀,只派人去送一對喜聯——雖然寫的與輓聯不同,也差不很多。
介紹婚姻是創造,消滅離婚是藝術批評。張大哥雖然沒這麼明說,可是確有這番意思。
媒人的天平不準是離婚的主因,所以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必須從新用他的天平估量一回,細細加以分析,然後設法把雙方重量不等之處加上些砝碼,便能一天雲霧散,沒事一大堆,家庭免於離散,律師只得乾瞪眼——張大哥的朋友中沒有掛律師牌子的。
只有創造家配批評藝術,只有真正的媒人會消滅離婚。張大哥往往是打倒原來的媒人,進而為要到法廳去的夫婦的調停者;及至言歸於好之後,夫妻便否認第一次的介紹人,而以張大哥為地道的大媒,一輩子感謝不盡。這樣,他由批評者的地位仍回到創造家的寶座上去。
大叔和大哥最適宜作媒人。張大哥與媒人是同一意義。「張大哥來了,」這一聲出去,無論在哪個家庭裡,姑娘們便紅著臉躲到僻靜地方去聽自己的心跳。
沒兒沒女的家庭——除了有喪事——見不著他的足跡。他來過一次,而在十天之內沒有再來,那一家裡必會有一半個枕頭被哭濕了的。
他的勢力是操縱著人們的心靈。就是家中有四五十歲老姑娘的也歡迎他來,即使婚事無望,可是每來一次,總有人把已發灰的生命略加上些玫瑰色兒。
 
張大哥是個博學的人,自幼便出經入史,似乎也讀過《結婚的愛》。他必須讀書,好證明自己的意見怎樣妥當。
他長著一對陰陽眼:左眼的上皮特別長,永遠把眼珠囚禁著一半;右眼沒有特色,一向是照常辦公。這隻左眼便是極細密的小篩子。右眼所讀所見的一切,都要經過這半閉的左目篩過一番——那被囚禁的半個眼珠是向內看著自己的心的。這樣;無論讀什麼,他自己的意見總是最妥善的;那與他意見不合之處,已隨時被左眼給篩下去了。
這個小篩子是天賜的珍寶。張大哥只對天生來的優越有點驕傲,此外他是謙卑和藹的化身。凡事經小篩子一篩,永不會走到極端上去;走極端是使生命失去平衡,而要平地摔跟頭的。
張大哥最不喜歡摔跟頭。他的衣裳,帽子,手套,煙斗,手杖,全是摩登人用過半年多,而頑固老還要再思索三兩個月才敢用的時候的樣式與風格。就好比一座社會的駱駝橋,張大哥的服裝打扮是叫車馬行人一看便放慢些腳步,可又不是完全停住不走。
「聽張大哥的,沒錯!」凡是張家親友要辦喜事的少有不這麼說的。
彩汽車裡另放一座小轎,是張大哥的發明。用彩汽車迎娶,已是公認為可以行得通的事。不過,大姑娘一輩子沒坐過花轎,大小是個缺點。況且坐汽車須在門外下車,閒雜人等不乾不淨的都等著看新人,也不合體統,還不提什麼吉祥不吉祥。
汽車裡另放小轎,沒有再好的辦法,張大哥的主意。汽車到了門口,拍,四個人搬出一頂轎屜!閒雜人等只有乾瞪眼;除非自己去結婚,無從看見新娘子的面目。這順手就是一種愛的教育,一種暗示。
只有一次,在夏天,新娘子是由轎屜倒出來的,因為已經熱昏過去。所以現在就是在秋天,彩汽車上頂總備好兩個電扇,還是張大哥的發明;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假如人人有個滿意的妻子,世界上決不會鬧「共產」。沒有共產黨,自然不會鬧共妻。張大哥深信此理。
革命青年一結婚,便會比老鼠還老實,是個事實,張大哥於此點頗有證據。因此,在他的眼中,凡是未婚的人臉上起了幾個小紅點,或是已婚的眉頭不大舒展,必定與婚事有關,而馬上應當設法解決。不然,非出事不可!
老李這幾天眉頭不大舒展,一定大有文章。張大哥囑咐他先吃一片阿司匹靈,又告訴他吃一丸清瘟解毒。無效,老李的眉頭依然皺著。
張大哥給他定了脈案——婚姻問題。
老李是鄉下人。據張大哥看,除了北平人都是鄉下佬。天津,漢口,上海,連巴黎,倫敦,都算在內,通通是鄉下。張大哥知道的山是西山,對於由北山來的賣果子的都覺得有些神秘不測。
最遠的旅行,他出過永定門。可是他曉得九江出磁,蘇杭出綢緞,青島是在山東,而山東人都在北平開豬肉舖。他沒看見過海,也不希望看。世界的中心是北平。所以老李是鄉下人,因為他不是生在北平。
張大哥對鄉下人特別表同情;有意離婚的多數是鄉下人,鄉間的媒人,正如山村裡的醫生,是不會十分高明的。生在鄉下多少是個不幸。
他們二位都在財政所作事。老李的學問與資格,憑良心說,都比張大哥強。可是他們坐在一處,張大哥若是像個偉人,老李還夠不上個小書記員。張大哥要是和各國公使坐在一塊兒談心,一定會說出極動人的言語,而老李見著個女招待便手足無措。
老李是光緒末年那撥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孩子們中的一位。說不上來為什麼那樣不起眼。張大哥在沒剪去髮辮的時候,看著幾乎像張勳那麼有福氣;剪髮以後,頭上稍微抹了點生髮油,至不濟像個銀行經理。
老李,在另一方面,穿上最新式的西服會在身上打轉,好像裡面絮著二斤滾成蛋的碎棉花。剛刮淨的臉,會彷彿順著刀子冒槐子水,又澀又暗。
他遞給人家帶官銜的——財政所第二科科員——名片,人家似乎得思索半天,才敢承認這是事實。他要是說他學過銀行和經濟學,人家便更注意他的臉,好像他臉上有什麼對不起銀行和經濟學的地方。
其實老李並不醜;細高身量,寬眉大眼,嘴稍過大一些,一嘴整齊白健的牙。但是,他不順眼。無論在什麼環境之下,他使人覺得不舒服。他自己似乎也知道這個,所以事事特別小心,結果是更顯著慌張。人家要是給他倒上茶來,他必定要立起來,雙手去接,好像只為灑人家一身茶,而且燙了自己的手。趕緊掏出手絹給人家擦抹,好順手碰人家鼻子一下。然後,他一語不發,直到憋急了,抓起帽子就走,一氣不定跑到哪裡去。
作起事來,他可是非常的細心。因此受累是他的事;見上司,出外差,分私錢,升官,一概沒有他的份兒。
公事以外,買書看書是他的娛樂。偶爾也獨自去看一回電影。不過,設若前面或旁邊有對摩登男女在黑影中偷偷的接個吻,他能渾身一麻,站起就走,皮鞋的鐵掌專找女人的腳尖踩。
至於張大哥呢,長長的臉,並不驢臉瓜搭,笑意常把臉往扁處縱上些,而且頗有些四五十歲的人當有的肉。高鼻子,陰陽眼,大耳唇,無論在哪兒也是個富泰的人。打扮得也體面:藏青嗶嘰袍,花駝絨裡,青素緞坎肩,襟前有個小袋,插著金夾子自來水筆,向來沒沾過墨水;有時候拿出來,用白綢子手絹擦擦鋼筆尖。提著濰縣漆的金箍手杖,杖尖永沒挨過地。抽著英國銀星煙斗,一邊吸一邊用琺藍的洋火盒輕輕往下按煙葉。左手的四指上戴著金戒指,上刻著篆字姓名。袍子裡面不穿小褂,而是一件西裝的汗衫,因為最喜歡汗衫袖口那對鑲著假寶石的袖扣。
張大嫂給汗衫上釘上四個口袋,於是錢包,圖章盒——永遠不能離身,好隨時往婚書上蓋章——金表,全有了安放的地方,而且不易被小綹給扒了去。放假的日子,肩上有時候帶著個小照相匣,可是至今還沒開始照相。
沒有張大哥不愛的東西,特別是靈巧的小玩藝。中原公司,商務印書館,吳彩霞南繡店,亨得利鐘表行等的大減價日期,他比誰也記得準確。可是,他不買外國貨。不買外貨便是盡了一切愛國的責任;誰罵賣國賊,張大哥總有參加一齊罵的資格。
他的經驗是與日用百科全書有同樣性質的。哪一界的事情,他都知道。哪一部的小官,他都作過。哪一黨的職員,他都認識;可是永不關心黨裡的宗旨與主義。無論社會有什麼樣的變動,他老有事作;而且一進到個機關裡,馬上成為最得人的張大哥。新同事只須提起一個人,不論是科長,司長,還是書記員,他便閉死了左眼,用右眼笑著看煙斗的藍煙,誠意的聽著。等人家說完,他睜開左眼,低聲的說:「他呀,我給他作過媒。」從此,全機關的人開始知道了來了位活神仙,月下老人的轉身。
從此,張大哥是一邊辦公,一邊辦婚事:多數的日子是沒公事可辦,而沒有一天缺乏婚事的設計與經營。而且婚事越忙,就是公事也不必張大哥去辦。
「以婚治國,」他最忙的時候才這麼說。給他來的電話比誰的也多,而工友並不討厭他。特別是青年工友,只要伺候好了張科員大哥,準可以娶上個老婆,也許醜一點,可是兩個箱子,四個匣子的陪送,早就在媒人的天平上放好。
張大哥這程子精神特別好,因為同事的老李「有意」離婚。
 
「老李,晚上到家裡吃個便飯。」張大哥請客無須問人家有工夫沒有,而是乾脆的命令著;可是命令得那麼親熱,使你覺得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說有工夫。
老李在什麼也沒說之中答應了。或者該說張大哥沒等老李回答而替他答應了。等著老李回答一個問題是需要時間的:只要有人問他一件事,無論什麼事,他就好像電話局司機生同時接到了好幾個要碼的,非等到逐漸把該刪去的觀念刪淨,他無法答對。你抽冷子問他今天天氣好,他能把幼年上學忘帶了書包也想起來。因此,他可是比別人想得精密,也不易忘記了事。
「早點去,老李。家常便飯,為是談一談。就說五點半吧?」張大哥不好命令到底,把末一句改為商問。
「好吧,」老李把事才聽明白。「別多弄菜!」這句說得好似極端反對人家請他吃飯,雖然原意是要客氣一些。
老李確是喜歡有人請他去談談。把該說的話都細細預備了一番;他準知道張大哥要問他什麼。只要他聽明白了,或是看透言語中的暗示,他的思想是細膩的。
整五點半,敲門。其實老李十分鐘以前就到了,可是在胡同裡轉了兩三個圈:他要是相信恪守時刻有益處,他便不但不來遲,也不早到,這才徹底。
張大哥還沒回來。張大嫂知道老李來吃飯,把他讓進去。
張大哥是不能夠——不是不願意——嚴守時刻的。一天遇上三個人情,兩個放定,碰巧還陪著王太太或是李二嬸去看嫁妝,守時間是不可能的。老李曉得這個,所以不怪張大哥。可是,對張大嫂說什麼呢?沒預備和她談話!
大嫂除了不是男人,一切全和大哥差不多。張大哥知道的,大嫂也知道。大哥是媒人,她便是副媒人。語氣,連長相,都有點像張大哥,除了身量矮一些。
有時候她看著像張大哥的姐姐,有時候像姑姑,及至她一說話,你才敢決定她是張太太。
大嫂子的笑聲比大哥的高著一個調門。大哥一抿嘴,大嫂的唇已張開;大哥出了聲,她已把窗戶紙震得直動。大嫂子沒有陰陽眼,長得挺俏式,剪了髮,過了一個月又留起來,因為腦後沒小髻,心中覺著失去平衡。
「坐下,坐下,李老!」張大嫂稱呼人永遠和大哥一致。「大哥馬上就回來。咱們回頭吃羊肉鍋子,我去切肉。這裡有的是茶,瓜子,點心,你自己張羅自己,不客氣。把大衣脫了。」她把客人的話也附帶著說了,笑了兩聲,忽然止住,走出去。
老李始終沒找到一句適當的話,大嫂已經走出去。心裡舒坦了些。把大衣脫下來,找了半天地方,結果搭在自己的胳臂上。坐下,沒敢動大嬸的點心,只拿起一個瓜子在手指間捻著玩。
正是初冬天氣,屋中已安好洋爐,可是還沒生火,老李的手心出了汗。到朋友家去,他的汗比話來得方便的多。有時候因看朋友,他能夠治好自己的傷風。
以天氣說,還沒有吃火鍋的必要。但是迎時吃穿是生活的一種趣味。張大哥對於羊肉火鍋,打滷麵,年糕,皮袍,風鏡,放爆竹等等都要作個先知先覺。
「趣味」是比「必要」更文明的。哪怕是剛有點覺得出的小風,雖然樹葉還沒很擺動,張大哥戴上了風鏡。哪怕是天上有二尺來長一塊無意義的灰雲,張大哥放下手杖,換上小傘。張大哥的家中一切佈置全與這吃「前期」火鍋,與氣象預告的小傘,相合。
客廳裡已擺上一盤木瓜。水仙已出了芽。張大哥是在冬臘月先賞自己曬的水仙,趕到新年再買些花窖熏開的龍爪與玉玲瓏。
留聲機片,老李偷著翻了翻,都是新近出來的。不只是京戲,還有些有聲電影的歌片——為小姐們預備的。應有盡有,補足了迎時當令。地上舖著地毯,椅子是老式硬木的——站著似乎比坐著舒服;可是誰也不敢說藍地淺粉桃花的地毯,配上硬木雕花的椅子,是不古樸秀雅的。
老李有點羡慕——幾乎近於嫉妒——張大哥。因為羡慕張大哥,進而佩服張大嫂。她去切羊肉,是的,張大哥不用僕人;遇到家中事忙,他可以借用衙門裡一個男僕。僕人不怕,而且有時候歡迎,瞎炸煙而實際不懂行的主人;乾打雷不下雨是沒有什麼作用的。
可是張大哥永遠不瞎炸煙,而真懂行。他只要在街上走幾步,得,連狐皮袍帶小乾蝦米的價錢便全知道了;街上的空氣好像會跟他說話似的。
沒有僕人能在張宅作長久了的。張大哥並非不公道,不體恤;正是因為公道體恤,僕人時時覺得應當跳回河或上回吊才合適。一切家事都是張大嫂的。她永遠笑得那麼響亮。老李不能不佩服她。
可是,想了一會兒之後,他微微的搖頭了。不對!這樣的家庭是一種重擔。只有張大哥——常識的結晶,活物價表——才能安心樂意擔負這個,而後由擔負中強尋出一點快樂,一點由擦桌子洗碗切羊肉而來的快樂,一點使女子地位低降得不值一斤羊肉錢的快樂。
張大嫂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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