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d001《狂風沙》限量簽名經典復刻版(上下不分售).jpg
出版類型:文學、長篇小說
書系列別:司馬中原經典復刻版
書系編號:Qd001
書籍名稱:《狂風沙》限量簽名經典復刻版(上/下不分售)
作  者:司馬中原
定  價:$960元 
開本尺寸:正25K-15x21cm
裝訂頁數:平裝本-1136頁
ISBN:978-986-352-570-7
原印條碼:978-986-352-570-7
CIP碼:857.7
出版日期:2018.06.20

出版重點:
※《狂風沙》、《荒原》、《紅絲鳳》、《狼煙》「司馬中原進入文壇六十年紀念復刻版」!
※司馬中原扛鼎巨作,長篇文學不朽代表!
※一甲子的狂潮再度吹起,半世紀的風暴捲沙來襲,司馬中原經典名著復刻版重磅回歸。
※本書曾列20世紀中文小說100強排名42,是司馬中原25歲動筆、29歲完成之心血巨著。不只值得一讀,更值得珍藏!
※另附齊邦媛教授、中原大學講師陳康芬兩篇導讀及司馬中原自序,讀者可更清楚本書的精髓及看點。
※走過一甲子歲月,經典復刻版重現。好書永遠經得起考驗,儘管時代變遷、歲月流逝, 感動依然長存於心中。震撼兩岸三地,司馬中原經典傳世之作,南方朔、蔡詩萍……等多位名家真情推薦!

作者簡介:
司馬中原,本名吳延玫,江蘇省淮陰人。曾經多次榮獲各種獎項,在世界華人文壇享有殊榮,作品內容包羅萬象,取材多元,尤其擅寫中國北方鄉野以及靈異類別故事,深受海內外廣大讀者們喜愛,其主要代表作品包括:《狂風沙》、《驟雨》、《荒原》、《紅絲鳳》、《路客與刀客》、《綠楊村》、《荒鄉異聞》、《刀兵塚》等。
*司馬中原榮譽獎項
1960  第一屆全國青年文藝獎    
1967  教育部文學獎
1971  十大傑出青年金手獎      
1979  第一屆十大榮民獎
1980  聯合報小說特別貢獻獎    
1987  國家文藝獎
1992  金鑰獎文壇貢獻獎        
2007  中華文藝協會榮譽文藝獎
2008  世界華文作家終身成就獎  
2010  世界文化藝術學院榮譽文學博士學位

內文簡介:
司馬中原扛鼎巨作    
長篇文學不朽代表

他心裡有空洞迷茫的感覺。
他明白,在這場猛然襲來的風暴裡,
他必得學著獨自站穩腳步,要不然,就會被狂風吹倒。
關八爺曾所預言的風暴,畢竟捲到萬家的地面上來了。

個人寫《狂風沙》的動機,實源於老友所講的一個「故事」,那就是書中一個俠義人物——關八爺,他本是北洋緝私隊的隊長,但當時軍閥割據,戰火綿延,民不聊生,加上抓伕、抽丁、逼稅種種盤剝,才冒險販賣「私」鹽,出獄後又帶領私鹽幫,成為領導人物。這個極簡單的故事,我初稿僅寫成一個「短篇」,後來自覺不足,又改寫成「中篇」,最後寫成百萬字的長篇。為何有如此「轉折」呢?其中實有從未對外人道及的「秘密」……  ——司馬中原
關東山,一個如同義薄雲天的關公一般的血性漢子,原本是北洋緝私隊的隊長,因為看不慣軍閥割據,抓伕、抽丁、逼稅種種盤剝不平的亂象,決定挺身而出,帶領當地老百姓起而反抗,又頂罪坐牢,出獄後帶領私鹽幫,成為神一般的傳說人物。只是這樣的英雄人物,註定了要品嘗寂寞與死亡的威脅,然而他的精神早已深植人心!

【目錄】
百年蒼茫中——《荒原》、《狂風沙》再起    齊邦媛
捍衛人性烏托邦的英雄淬煉——評司馬中原的《狂風沙》    陳康芬
《狂風沙》新序    司馬中原
第一章  落霜天
第二章  萬家樓
第三章  猝襲
第四章  愛姑
第五章  鹽市風雲
第六章  風月堂
第七章  鼎沸
第八章  鋒芒
第九章  大湖澤
第十章  復仇
第十一章  四判官
第十二章  關八爺
第十三章  血祭
第十四章  小牯爺
第十五章  風暴
第十六章  魅影
第十七章  北伐軍
第十八章  疑雲
第十九章  沉冤
第二十章  反間
第廿一章  突破
第廿二章  白馬
第廿三章  大刺殺
第廿四章  決戰日
第廿五章  烈火
第廿六章  落難英雄
第廿七章  玲瓏
第廿八章  千里走單騎
尾聲

【內容精摘】
《狂風沙》新序           司馬中原

個人幼逢戰亂,失學奔走道途,秉性浮陋愚拙,僅能以半本「三字經」立身於世,誠未敢想像被人目為「作家」;我之所以做不好一個「軍人」,實因結婚太早,生下半打兒女,當年軍人待遇菲薄,不得不「煮字療飢」,軍中諷戲為「不務正業」,八年不升一階,我只有退役一途。俗云:「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我乃以本身生活為主幹,將幼時聽來的,感得的,發而為文,冀圖「混口飯吃」。
而《狂風沙》一書,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的產物。個人寫《狂風沙》的動機,實源於老友管陵所講的一個「故事」,那就是書中一個俠義人物——關八爺,他本是北洋緝私隊的隊長,專門緝拿鹽梟的,但他了解當時軍閥割據,戰火綿延,麓田荒蕪,民不聊生,加上抓伕、抽丁、逼稅種種盤剝,才冒險販賣「私」鹽,冀使家能糊口度日;如果嚴抓濫捕,逼他們走上絕路,是極不人道之事,故此,乃義釋他們,甘心頂罪坐大牢,出獄後又帶領私鹽幫,成為領導人物。
這個極簡單的故事,我初稿僅寫成一個「短篇」,後來自覺不足,又改寫成「中篇」,最後卻寫成百萬字的長篇。為何有如此「轉折」呢?其中實有從未對外人道及的「秘密」,於今,《狂風沙》重新排版發行,有些話,不得不說了。
刨根挖底的說,這事得要從家父說起,依家譜記載,家父生於清光緒十三年(即民前廿四年),他少慕豪俠,拜山東省「大」字輩老宿為師,成為蘇北第廿二代青幫傳人,之後又投入「中華革命黨」,被選作革命先烈黃興手下之華東區代表之一。民國十二年,北洋軍齊燮元與浙督盧永祥因爭權大動干戈,早年曾投入東北講武堂研習騎射的家父,時任蘇軍獨立騎兵團之隊長,大戰於上海郊區瀏河,那一場悲慘壯烈的「瀏河」之戰,雙方死傷逾萬,真可形容為「血流成河,屍骨堆山」。家父念及「中國人」殺「中國人」,殺到如此地步,根本非當初習騎習射之素願,乃自請長假離營,並帶同其警衛班回里務農。北伐成功,全國統一後,被推選為家鄉首任鎮長,他對於鹽幫的處境非常同情,建議改良官卡。
私鹽販子們經常在鎮上逗留,我幼小時日,就和他們混在一起,聽他們講許多故事,書中的大板牙、石二矮子、雷一炮這些人,都曾是我童年的啟蒙者;但我從沒見過關東山,祇知實有其人,他是我心目裏的大俠客、大英雄。
不論這部書的成敗如何,我花費若干心血寫下它,總算對自己有了交代,感謝《皇冠》雜誌有如此魄力連載數年,並且出版它;感謝風雲時代將此書重新排印出版,更感謝文藝界眾多朋友的厚愛,激勵我「抱筆以終」的情懷,只要我一息尚存,我會繼續寫下去的。

十一月。落霜的天。
十六輛響鹽車上路的辰光,天還沒大亮,關八爺跨著他的麥色騾子在前頭踹道兒。荒落落一條官道上,連個人影兒也沒有,一路衰草頭上落滿一層濃霜,像是吃食店麵案上的白粉屑,麥色騾子掃過去,留下一路灰黃的蹄花。
官道兩邊有些落光了葉子的楊柳,光禿禿的朝天舉著疏而細的枝椏,朝東南的一面泛黑青色,朝西北的這一面結滿了一粒粒晶白如雪的霜花。光溜溜的曉風帶著嚴寒,在那些枯枝上滑過,打起嗚嗚的號子,那聲音又尖銳又淒慘,就彷彿要把陰霾霾的天硬給開腸破肚一樣,滿天灰雲叫欲燒沒燒起的早霞一映,灰紅帶紫,真像滴出血來了。
「噯,我說向三哥,這條道兒沒人淌過;」第三輛鹽車那個精壯的矮個兒說起話來,嗓門兒有點左,半陰不陽的:「你可瞧仔細了,車溝兒、牲口印兒上全是蓋著霜的,那就是說,除了關八爺這匹大麥騾,今早上沒人走這條鬼路。」
響鹽車的車軸吱吱唷唷的唱成一片,一群鳥低掠過白糊糊的舖霜的野地,飛向極遠處的野蘆蕩裡去,第二輛掌車的向老三嗯嗯啊啊的應著,聳聳他肩上的襻帶。
「算你夠精明的,可惜你石二矮子把話說晚了!」向老三歪過腦袋,放大喉嚨說:「你若是怕惹事,昨夜跟關八爺打聲招呼,你單抽你的腿子(鹽梟暗語,即鹽車)打岔兒去(鹽梟暗語,即分路),關八爺這號人,窩裡(鹽梟暗語,即在自己人當中)放的直(鹽梟暗語,即好說話),不會靠腿(鹽梟暗語,即下令停車)擄人(鹽梟暗語,即揍人)。……這業已放至大荒蕩兒了,難不成你還打算拐腿(鹽梟暗語,即回頭走另一條路)?」
「嘿嘿嘿……」第四輛的黑大漢兒爆出幾聲乾笑來:「石二矮子,你他媽不打關字旗號,響鹽車在大白天裡可有你推的?!甭說的簍裡插尖子(鹽梟暗語,即攮子),後盤子帶嘴子(鹽梟暗語,即短槍),東路上一路盤盤卡卡幾十道,你就插翅也飛不得,要是碰上鬼(鹽梟暗語,指北洋軍閥時代的緝私隊),伸了個屌棒淌了你的(鹽梟慣語,意指使帶刃的空心鹽籤兒劃破鹽包),你還不是白翻兩個卵子(眼睛)?!」
「去你的蛋!大狗熊。」石二矮子火上來了:「這話要換旁人說,我就擄斷他的挺子(鹽梟暗語,指脊骨),我石二雖說個頭兒不高,遇事人可沒矮過(鹽梟暗語,『矮』即束手認輸),官家壩那場火,我一樣上過他們的肉稅(鹽梟暗語,指開膛破肚)。」
「就是囉,嘿嘿,」大狗熊就那麼溫溫吞吞的:「你石二矮子既不真矮,旁人拉腿直放,用你擔什麼個小心?!」
「話可不是那麼說法兒!」石二矮子說:「咱們總是在道兒上混的,俗說『光棍不擋財路』,緝私隊那些黑心鬼跟咱們有樑子,朱四判官跟咱們可是井水不犯河水呀!」
「扯進那土匪頭兒幹啥來?」向老三皺起刀削似的濃眉說:「本來就各行各的道兒麼!咱們走私鹽,全為一張嘴,咱們就拿白花花的銀洋當束褲腰的帶兒紮,他朱四判官也不興斜斜眼。他朱四判官做案,咱們也不曾插手掀過他。咱們路經蘆葦蕩,難不成也要送上買路錢?!」
「咳,我說向老三,你這可真越岔越遠了。」石二矮子嘆口氣:「在羊角鎮上,難道你耳風沒刮著?!——四判官業已放明了話頭,要在眼前這段日子捲掉蕩南的萬家樓,咱們這祇是比方著:比方今夜咱們響鹽車腿靠萬家樓罷,恰巧四判官捲的來了,尷尬罷?咱們抽嘴子,亮尖子,倒是幫哪邊是好?!不定就像武大郎盤槓子——兩頭全不夠有的。故所以我說,關八爺做事,一向沒岔兒,單單這一宗,兄弟不佩服。」
「這事你大可放開心,留給關八爺他自個兒料理去!」大狗熊的眼睛眉毛全是鬆的:「咱們無論把腿子靠哪兒,自管滾(鹽梟暗語,即賭)咱們的,無論誰來,咱們全跟他對對水子(鹽梟暗語,即酒;對水子,就是碰杯)。你甭看他四判官闖得開,他要是想硬捲萬家樓,可沒那麼輕鬆,萬世保萬世業兄弟手裡,硬扎傢伙少說也有四百條,荊棘圩子寬護壕,就算他四判官今夜捲的來,咱們也祇是聽聽炮竹罷了。」
日頭許已出來了,厚雲凍結著,連條裂縫也沒有,平野荒浩浩的,顯出極闊的天界。十六輛響鹽車像一行螞蟻,在鉛灰色的凝鬱的天空下面爬著;那樣龐大而又陰冷的天空像一面可怖的圓鐵罩,罩住了一野的荒淒和蕭條。面對著這樣的長途,長途上隱伏的艱難險阻,換不盡的雨雪風霜,人就彷彿在自覺裡變得微不足道了。
響鹽車吱吱唷唷的哀號著,有多少滴血的往事落在身後的雲裡,也叫染灰染冷了;結滿霜花的枯枝是些慘白的幽靈,在滾動的車輪兩邊旋轉著,風吹不動什麼,單祇留下空空洞洞鳴鳴,聽得人滿心淒迷。
響鹽車就那樣一路推過去了。

大麥騾子踩霜走,關八爺把軟皮韁打了個結,就放在麥騾的短鬣上,恁牠自己認道兒。這匹剽悍的牲口可沒把一路荒涼放在眼裡,幾年前,牠就馱著關八爺走過關東道,幾千里長路也沒把牠走萎掉;那時祇不過牙口初生,腰力還沒發得足,如今腰骨硬,膘也上飽了,趕起長路來越發顯得精神。牠是那麼神駿,一身骨架兒抵得過高大的蒙馬,遍身麥紅的短毛,漆刷般的密伏著,閃著飽滿的光燦;劍削的兩耳薄而長,敏活的搖索著聽風。
說這一路荒遼麼?其實並不及關東雪野那麼荒遼,越過平野,在極遠的天邊的天雲交接處,多少還能看得見一些林障,林尖比草頭略高數指,在一片灰白中現一痕深褐色的曲線,彷彿半埋在那些厚雲裡面,不像關東那樣,連遠天的雲樹都渺不可尋;這一路的荒遼大半是顯在這種霜白雲低的天色上,這種慘淡的光景落進久歷江湖的關八爺的眼裡,就覺得天高了,地野了,而自身是片離枝的乾葉,悉索飛揚,不知哪兒是個落處?
關八爺捺捺熊皮帽兒,瞇著兩眼朝荒蕩兒中間望著,彷彿極力要從眼裡推開什麼,明知那是徒然的,一看到遠處飛煙似的老蘆葦,人心就像騰起一場大霧。
早年裡,這片寬長四十里的蘆葦蕩,本是走鹽的天下,誰都知道鹽梟全是些扒得人心、喝得人血的野漢子,但卻很少有曉得內情的人,把鹽梟們的斑斑血淚道出來。
關八啊!關八!你當年不是也揹著一天灰雲一身寒雨,來往在這條荒路上麼?!……天該曉得那種日子是怎樣的?鹽梟這種行業不是正當行業是事實,可把話說回來,誰他媽有碗飯吃幹這個?!盤盤卡卡全是些尖刺刺的刀山!在當年六合幫的鹽車隊裡,自己祇是一名初出道的幫人拉車的小小子,五更天腿子一靠窩(鹽梟暗語,意即有掩護的安全處所),那些頸圍白巾的老哥們,就會拖下蒲草墊兒,歪靠在車把兒上,聒起那些煙樣雲樣的遠遠的傷心事……
那邊靠著趙安吉,他在小集鎮上原有一間草鞋舖兒。那邊歪著瘦瘦小小的彭老漢,他在鄉下原有七十畝河灘地,不論別處鬧荒鬧旱,他的地上全有收成。……不是馮國璋大帥抓兵,不是小辮子張勳作踐人,誰會犯王法推鹽車來著?!若是世上真有王法在,北洋軍的那些將軍帥爺就該先砍頭!……趙安吉是個逃勇,抓三次叫他溜掉兩回。
「壓尾一回我可再也溜不掉了!」趙安吉的聲音和他那張臉彷彿仍在凝結的雲裡。
匆匆十來個年頭了,那夜在萬家樓萬梁的舖裡靠腿子,有五架腿子擠在一間矮小陰濕的牛棚裡邊,土牆角吊一盞竹架的油燈,小火舌撲突撲突的朝上滾煙,順牆積一道煙跡,像是陳年乾死的苔皮;燈光又昏又紅,像熬夜賭鬼的眼,趙安吉那張總是板著的臉浴在那種燈色裡,彷彿總鬱著些什麼……
「他們使攮尖挑穿我琵琶骨上的鎖洞,穿上一條拇指粗的鐵鍊!」陰鬱的火花從他眉影下直迸出來,他的嗓子瘖啞,眼角滿噙著淚。嗤!的一聲,他把上身的灰土布小褂兒扯開了。「你瞧,兄弟!瞧我誑人不誑人?!喏,疤還留在這兒……我好歹還是個人,不是……馬猴……你問彭老漢……他也叫這麼抓過的。」
轉過臉去,瘦小的彭老漢的影子像隻蜷屈的毛蟲,叫汗水浸濕的衣裳釘在肉上,靠胸處凸露出一痕痕的肋骨。「我的傷疤祇是大些,時常發陰天!」隨後他就無因無由的笑起來,把他那種泡滿眼淚的笑聲散在那樣魯濁、潮濕、昏黯,鹽屑味很濃的棚屋的空氣裡面。
「能怪得咱們心狠手辣嗎?兄弟……」趙安吉的啞嗓子彷彿也響在雲裡:「當初拉腿子踩的是血路,除了車和鹽,誰都手無寸鐵,遇上稅卡兒,叩頭說軟話,白花花的銀洋雙手捧上,祇求那些爺們發善心,高抬貴手……但得一條活路,誰願硬碰硬把命給豁上?!……將軍帥爺把海鹽一把攏了,養著緝私隊,攫住咱們不是問死就是問吊!兄弟噯,死罪好受,活罪難熬呀,上夾棍,坐老虎凳,十八般刑具讓你一一嚐過,疼得人骨肉分家。那些畜牲!逼得人瀝血拉幫,買槍購火,碰上就幹。咱們不是強盜,咱們是拿血汗換命的人,要論王法大夥論,不論咱們就不論,他將軍帥爺是螃蟹,就怪不得咱們亡命?!咱們得還他一個公平。」
那時自己似乎還不懂得那麼多,祇懂得六合幫裡一夥人講義氣,個個全跟窩裡人扒得心,亮得肺,一趟鹽走下來,不論誰賺誰賠,一律公攤。六合幫領腿子的羅老大是個豪強漢子,水陸兩路黑道上的人物全攀得上,鹽車常走蘆葦蕩,這條荒路是萬家樓萬家人的地面,萬家算是百里侯,那時萬世保弟兄還嫩,由他們的老人萬金標主事,連槍帶銃三百多條,不論是明是暗,若想拉槍過蕩,不先跟萬家樓打聲招呼,萬金標不理鬍子點個頭,那事就行不通;萬家樓雖也虛設了一道稅卡,可是萬金標老爹不讓官裡那些蝦兵蟹將下來,私鹽幫過境,萬家向不留難,年終報稅由萬家墊上。這對六合幫來講,不單算是人情,簡直算是活命之恩。
蘆葦蕩是一片浩浩的蒼白的海,關八爺望著它,兩眼不由淒淒的濕了——十年前,勇悍的六合幫就是在這裡覆沒了的。可不也正是這種天候,凝結的灰雲更低些,直能落到人眼眉上。大早冒著霜寒出得羊角鎮,直至黃昏還沒望見萬家樓,一路廿輛鹽車在羅老大招呼下,暫靠在蕩南的七棵柳樹下面,大夥兒打開後盤子,取出大蔥跟烙餅來,就著茶壺裡的溫茶用晚飯——羅老大特別吩咐過,在萬家樓落宿不准酗酒。
「那彭老漢,你跟關東山倆個把尖子嘴子留下,進萬家樓拜拜萬老爺子去,六合幫晚輩,合計人頭廿七,今晚宿在萬家樓圩後莊,明早太陽不出拔腿子上路!老爺子倘有什麼吩咐,咱們照辦!」
兩人剛拾住話上路,忽然在疾風裡聽見遠處捲來一聲奇異的馬嘶聲。瘦小的彭老漢真夠機伶,掖了掖襖兒,滾身倒下去,單耳緊貼在地上,行他的伏地聽音。自己兀自呆站著,估量離鹽車靠腿的七棵柳樹不過半里路,朝南不過二里就是萬家樓,因為雲霧低迷,兩眼也跟著昏黯了,呆立了一剎,似乎除了蘆葦梢上一片風濤,就再難聽見什麼動靜了。
初走道兒究竟是初走道兒,可不是?當時還自寬自慰的想著,難道縣裡的緝私隊那七八匹馬隊,也敢一路踩著六合幫,到萬家地面上抄鹽麼?!甭說萬家樓出面管事了,單就這廿輛鹽車,廿來條亡命的漢子,一班馬隊怕也扳不動它。
「橫下身聽聽罷,兄弟。」彭老漢咬著牙關說:「今夜晚,看光景有一場惡火好打!」
「您聽見什麼了?」自己還在呆站著,吃彭老漢扯腿一拽,就滾進一道淺溝去。
說快可就有那麼快法兒,倆人剛臥到一處,風裡就捲過一陣密鼓樣的馬蹄聲,緊接著,這裡那裡,分不清方向,都滾動著急馳的馬隊的影子,到處都揚起一片梟嚎般的殺喊,的馬槍,砰砰的短嘴子,此起彼落的交響著,直至對方的連子(鹽梟暗語,指連發的馬提斯手提機關槍)張嘴,這才弄清楚來的不是小股土貨(鹽梟暗語,指地方緝私隊),而是北地開來的緝私營大隊。
咬牙罷,搥土罷,空著兩手的人遇上那種辰光,乾有滿身的勁也使不出了。可一想到自家窩裡廿來個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想到義重如山的羅老大,逼上梁山的趙安吉……那一張張刻在油盞光霧裡鎖眉的臉,想到他們傍著鹽車倉促發彈,和即將到臨的揮動厚背馬刀所行的屠殺,自覺全身的血全湧注進兩眼。
「我們回去,要死就死在一堆,要葬就葬在一坑裡!」
可是自家的頸子叫彭老漢死攀住了。「你瘋了,老弟。要是講義氣,咱們就該奔進萬家樓,跪著請萬老爺子出面,不然,多死咱們兩個也無濟於事,咱們走腿子的也許自覺命貴,實在在北洋帥爺眼裡,還不及幾隻螞蟻……」
兩人順著溝壕,一路奔進萬家樓。萬家樓有八班吹鼓手在街心吹打著,滿街全是穿孝服的人;兩人永沒能見萬老爺子的面,祇能用頭撞響萬老爺子躺的那口四合頭黑漆棺材了。槍聲還在蘆葦蕩那邊響著,但萬家合族的哭聲更響。萬老爺子死後停靈已滿,恰巧擇定在那夜出南門落葬。
既見不著萬老爺子了,就抱著年輕的萬世保求援罷。
萬世保哭得頓足捶胸,變成了傻子。還是萬世業說了:「六合幫羅老大,算是萬家的一位朋友,照說他若在萬家地面上出事,咱們是不該袖手!可您兩位遇得不巧,先父今夜出殯,業已起了靈,為人子的怎能把先父靈柩扔在街頭上,帶著槍隊去伸手管事去?!……老實說,緝私營方面怕是早就算好了的,要揀這個機會把六合幫吞掉,咱們圩子裡,送殯的前列業已下去十來里了,即算我能把槍隊集攏來,羅老大那邊……怕也早就完了。」
「認命罷,老大!」早年曾那般傷泣過。
「認命罷,老大!」如今眼望著漫野的蘆花隨風飛舞著,歷歷往事仍在人幻覺中閃動著。即使萬家樓救不得羅老大和六合幫的一夥兄弟,自家跟彭老漢仍然向萬世保弟兄求得兩匹馬,兩支他們弟兄親佩的廿響快機匣槍,趕夜奔回七棵柳樹去。
可惜一切都成過去了,一路鹽車仍停靠在路邊上,黑裡的馬屍人屍不知多少,祇覺常絆著馬蹄。天亮後才看得清那幅淒慘的景象,永生永世刻在人心上。從現場的跡象來揣摸,緝私營的馬隊總在百匹以上,分東西兩路,繞過蘆葦蕩西邊,設伏在大片密不見人的蘆叢裡,故而六合幫的鹽車打羊角鎮一路放下來,在路上不曾發現一隻蹄印。
這著棋走得又狠又辣,一來是揀著萬金標老爺子出殯,斷了羅老大的依靠,二來是揀著靠近萬家樓附近動手,攻其無備。饒是這樣,六合幫廿來條漢子也死得夠壯的了,那些鹽車的鹽簍,全釘著蜂窩般的彈痕,有些地方還留著馬刀砍劈的裂縫,七縱八橫的刀痕下,迸灑出白晶晶的鹽粒來。有八具手腳不全,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屍首,有一些至死還緊握著發盡了火的空槍。
羅老大倒在官道正中,他的屍首壓在一個馬兵的屍首身上,脊背上有三個並排的彈洞,血殷紅了他的藍布大襖。他的皮柄攮子連柄都沒入在那個馬兵的胸脯裡,而那馬兵的一隻腳還勾住馬蹬,那匹中彈的馬倒在兩人旁邊,直至天亮時,肚皮還在抽動著沒有斷氣。鹽車後的蘆葦邊一併排躺著三個馬兵,全叫窩裡人替他們開了膛,五臟六腑摘在一邊,血窟窿裡塞滿了白鹽,大都染成紫紅色了。
估量著開膛上肉稅的事是趙安吉幹的,趙安吉的屍首就半跪在大灘腑臟旁邊,右手還握著凝血的尖子,他是被厚背馬刀劈中天庭蓋死了的。那柄馬刀劈得太重,不但把趙安吉的頭顱劈成兩半,各自倒垂在兩肩上,而且還深嵌進他的胸脯。
刀劈趙安吉的那人鬆刀後死的更慘,馬匹急奔過枯柳時,一支橫著的斷木撞進他的心口,從他脊蓋上透出血糊糊的木梢,那人的一顆心叫硬撞出來,整掛在木梢上面。較遠處屍首更多,有十多具馬兵的屍首全傷在腦袋上,彭老漢猜想這全是羅老大幹的,黑夜裡蹲身潑火,祇能從微黑朦朧的天光裡瞧見馬背上晃動的人頭,羅老大那手匣槍,原就是指哪打哪兒的。
關八爺在麥騾背上搖搖頭,無聲的長吁了一口氣,一剎的幻象又飄遠了,飄進心底下那一團黑裡去了。自打六合幫覆沒起始,這十年,自家單行獨闖,在江湖路道上,又已經經歷了多少滄桑?!誰料到十多年後的今天,自家又重新拉起六合幫?又重新走過萬家樓這條多事的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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