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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d002《狼煙》限量簽名經典復刻版(上下不分售).jpg
書系列別:司馬中原經典復刻版
書系編號:Qd002
書籍名稱:《狼煙》限量簽名經典復刻版(上/下不分售)
作  者:司馬中原
定  價:$760元 
開本尺寸:正25K-15x21cm
裝訂頁數:平裝本-896 頁
ISBN:978-986-352-567-7
原印條碼:978-986-352-567-7
CIP碼:857.7
出版日期:2018.06.20
※內容限制:不去內地

出版重點:
※《狂風沙》、《荒原》、《紅絲鳳》、《狼煙》「司馬中原進入文壇六十年紀念復刻版」!
※司馬中原扛鼎巨作,長篇文學不朽代表!
※一甲子的狂潮再度吹起,半世紀的風暴捲沙來襲,司馬中原經典名著復刻版重磅回歸。
※銳筆縱橫文壇的司馬中原,以抗日剿匪兩大時代為背景,使用色彩濃烈的筆觸,悲天憫人的情懷,鮮活的呈現出一頁英烈悲壯的時代事蹟。
※走過一甲子歲月,經典復刻版重現。好書永遠經得起考驗,儘管時代變遷、歲月流逝, 感動依然長存於心中。震撼兩岸三地,司馬中原經典傳世之作,南方朔、蔡詩萍……等多位名家真情推薦!

作者簡介:
司馬中原,本名吳延玫,江蘇省淮陰人。曾經多次榮獲各種獎項,在世界華人文壇享有殊榮,作品內容包羅萬象,取材多元,尤其擅寫中國北方鄉野以及靈異類別故事,深受海內外廣大讀者們喜愛,其主要代表作品包括:《狂風沙》、《驟雨》、《荒原》、《紅絲鳳》、《路客與刀客》、《綠楊村》、《荒鄉異聞》、《刀兵塚》等。
*司馬中原榮譽獎項
1960  第一屆全國青年文藝獎    
1967  教育部文學獎
1971  十大傑出青年金手獎      
1979  第一屆十大榮民獎
1980  聯合報小說特別貢獻獎    
1987  國家文藝獎
1992  金鑰獎文壇貢獻獎        
2007  中華文藝協會榮譽文藝獎
2008  世界華文作家終身成就獎  
2010  世界文化藝術學院榮譽文學博士學位


內文簡介:
司馬中原扛鼎巨作    
長篇文學不朽代表
走過一甲子歲月     經典復刻版重現
儘管歲月流逝,好書永遠經得起考驗
即使時代變遷,感動依然長存於心中
司馬中原震撼兩岸三地
時代英烈事蹟鮮活呈現    
南方朔、蔡詩萍……等多位名家真情推薦
無論戰爭的形色怎樣的變化,戰爭仍然是戰爭,對於歷劫餘生的人們,它是極端痛苦的,它燒炙著人們的記憶,在多苦多難的心靈上,增添了無數新的烙印。在轟隆隆的毀滅的同時,歷史仍然進行著,歷史籠罩在一切之上,它會把時代真實的容貌,流注入這一代人的精神當中,岳秀峰和他的弟兄們的名字,在許多人的傳言中播散開去,像說故事一樣,娓娓吐述出他們的證言,他們堅信,狼煙總會被掃滅的,當老天爺再睜眼的時刻,一切新的暴力也必將化為煙雲。
銳筆縱橫文壇的司馬中原,以抗日剿匪兩大時代為背景,使用色彩濃烈的筆觸,悲天憫人的情懷,鮮活的呈現出一頁英烈悲壯的時代事蹟。由於《狼煙》所展現的時代和人物,都曾為作者親身所經歷,經過他的透視和體察,掌握了人性的神髓,更融合了作者的生命情感,鑄成了這部鉅著的時代性、生活性和高度的藝術性,在陰鬱中迸射出人性的火花。

【目錄】
第一章  烽火
第二章  河岸
第三章  亂世浮生
第四章  尋仇
第五章  狐與虎
第六章  大局勢
第七章  松下中隊
第八章  用謀
第九章  沙河風雲
第十章  汪政府出台
第十一章  女色懸案
第十二章  神秘部隊
第十三章  氣運
第十四章  扼守
第十五章  狼煙四起
第十六章  兵凶戰危
第十七章  青月光
第十八章  圖窮匕現
第十九章  英靈

【內容精摘】
這總算熬到千萬人朝夕盼望的一天了,勝利,勝利,這輝煌的,被人高聲吼出的語句背後,有多少災患?多少浩劫?它是人們用多少犧牲?多少淚水?多少以鮮血寫成抗爭換來的?無數飽受苦難的人心裏明白,差不多每個百姓的記憶中,都鐫刻下那些痛苦的痕跡,這場打熬了八年的抵禦外侮的戰爭,勝利在本質上並不空洞,至少,它使淪陷區的人們,從牛馬蟲豸,恢復了人的尊嚴,確立了人的地位,使他們有信心重建已成廢墟的鄉井。
戰前的那段日子,中央就曾排除萬難,加速地方的建設,在縣城試設發電廠,介紹漁農畜牧的新方法,輸灌新的蠶商智識,協助地方建堰堤,興水利,改良教育,更集中舉國之力,疏導多災多變的淮河,使其避除淤塞,通達大海,這許多事情,有的初初倡辦,有的未竟全功,戰爭就已經爆發了。在鬼子的統治期間,農耕荒廢,城市蕭條,百興一變而為百廢,農校成為一片瓦礫,電廠被轟炸成池沼,淮河淤沒於黃沙,即使中央很快的回來,這一切,仍得要從劫後荒墟上一一重建了。
就眼前的形勢而言,人們關心的還不是這些,而是鬼子放下武裝,遵令到南方集中後,所留下的真空由誰來填補,由於路途遙遠,軍運艱難,中央大軍一時無法到達,蘇北地區集結的共軍必會利用這段空隙席捲這塊地方,使這方百姓未嚐勝利之果,先受他們肆意荼毒。
當然,域區的百姓對於岳秀峰司令都極信仰,但就大勢說,岳部已經成為一支被圍的孤軍,岳秀峰再是英勇善戰,雙手難撐這一角崩天,當共軍傾巢南犯時,蒿蘆集地區只是一道土堤,能暫時阻遏洪峰罷了。……城裏有個老儒士吳大先生,最敬佩岳秀峰司令,他常常跟幾位老友說:
「我看人,不是看人既成的功業,因為我認為:一個人在一生當中,受到環境和命運的影響太大了。有人過分迷信環境,時機和命運,那也太偏頗,有人擁著空幻的自信,認為個人能憑他的才智,毅力和勇氣,左右一切,那未免也不切實際。咱們就拿岳司令來做例子罷,他無論是學養,修為,才智,膽識,都該算當今之世一等一的人物,尤獨是領軍作戰,更算是奇才。假如他當時能夠突圍歸隊,回到後方,那就像龍歸大海,從那時到如今,他恐怕早就是統帥一方的大將了,但如今他被困在蒿蘆集一地,只領著少數由地方團隊整編的游擊隊,眼前橫著的,是一場血肉橫飛的死戰,也許,這就是他最後的一戰了,蒿蘆集就是他的死所!
世人常以成敗論英雄,那是荒唐的,活在世上的將軍,未必比無名的死士強在哪兒,面對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的共軍,岳秀峰這支隊伍會戰敗,會戰死,但這並不是真正的失敗,我敢斷定,由此一戰,他的精神會永留在這塊土地上,古人形容烈士捐軀,說他們是『氣化春風肉作泥』,這可是一點不錯的,所謂成,所謂敗,絕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論斷,如今,岳秀峰不光是鄉野人心裏的英雄,更是一個捨死的仁人了。」
吳老先生的話,固然有他透達的見解,而一般人不會想那麼多,他們只是關心到岳部所受的壓力和極為艱難的處境,絕大多數的人,把岳部的安危和本身的安危連在一起,認為那是不可分的。
縣裏的居民們弄不清鬼子在別處戰場上投降的光景,至少,在這座城市裏面,島村津大佐是在一種寂默無聲的情況下解兵的,他的一切行動,都聽從駐華派遣軍總部所轉達的中央的明令辦理,他們並沒有立時解除武裝,只是部隊出營,不再攜帶武器而已,儘管武裝還在,但日軍在精神上業已真正的認命投降了,人們可以看到那種改變。
早先鬼子們在街上走,帶鐵釘的皮鞋跺著橫街鋪砌的青石板,發出沉重的律動聲,他們的全身姿態和臉部表情,同樣是呆板,木拙的,他們眉眼間,籠罩著一層陰鬱,給人一種峻冷驚悸,然而他是站立在山頂上下望的人。而今天,他們臉上的沉重和陰鬱消減了,他們在街上走,再不見高高在上的傲氣,每見到支那人,便像叩頭蟲似的彎腰為禮,用這些討好戰勝國的百姓,避免被人揪去毆打,或當面唾吐。紅紅的太陽旗悄然降下,城樓上重新飄起另一面旗幟,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標明了誰是這土地的主人,倔強的中國,不再是他們夢想中奴顏卑膝的支那。
事實上,在這裏,勝利的氣氛還不及驚懼的氣氛來得濃厚,因為黑雲壓住北部的半邊天,共軍入侵真空地區的行動業已像弦上之箭了。
這時刻,潘特派員在趙澤民的陪同下,代表政府來了縣城,潘特派員一到縣城,立即邀集士紳和百姓代表來開會,他說明岳秀峰司令因為前方情勢緊張,未便擅離防地,由他和趙支隊長先到縣城,和民眾確取連繫,縣城裏的日軍,很快便要遵命向省城集中,城裏的防務空虛,一時無法填補,必須先和島村津研究後再作決定,在原則上,只有暫以偽軍偽警作為守城主力,再配合上民眾自組的團隊,竭力撐持,等待中央大軍來到,再行將防務移交了。接著,他又說明,假如共軍傾巢南犯,蒿蘆集一線首當其衝,而縣城就成為第二道戰線,不但兩地的命運相連,所有真空地區都是同一命運,大家必得同心協力,抵死守禦,萬不能讓共軍竊奪抗戰勝利的成果。
當天夜晚,降將島村津大佐宴請政府代表潘特派員和趙澤民支隊長,島村津應潘特派員的要求,答允僅攜帶自衛用的輕武器,率部離城,到達指定受降地點繳械,聽候中國政府遣還,而將庫存武器彈藥,另行列冊,先行交撥,供游擊部隊防禦之用,這些事項,只要按照中國方面例行的手續辦理就行了。
島村津是在三天後率部隊離城的,抗戰算是真正的結束了,留下來的,是另一種赤色的夢魘;人心虛虛的浮著,有一種悲酸、憤怒和淒涼混融的感覺。那時候城裏的人們過的是那種日子:除非跳河死掉,就得捺耐著性子,忍受漢奸的侮辱敲詐,忍受鬼子的暴虐和威脅,任何事都只能從半睜半閉的眼縫裏看,不能推敲,不能解析,因為根本在「理」字上講求……那是一種被囚禁的牲畜的生活,而非是人的生活。正因那些日子,像鋸齒般的把人鋸得滴血流紅,再有耐力的人也自顧不暇,難得去關心遠方的事了。因此,他們對於由鄉野偏荒的地方發展起來的土共,一向缺少較深的認識,即使有,也只根據一些星零的傳說,根據一些他們暴虐的行為,憑直覺感覺,認定他們是屬「妖」屬「邪」的匪寇,拿俗話打比,那就是沙裏紅的果子,——上不了檯盤的。
「那只是么毛小醜,暫時跳跳樑而已。」城裏就有個紳士這樣說過:「共產共妻,歪纏胡鬥,殺人遣興,這成什麼格局?什麼體統?說好聽點,他們是桀紂,說難聽點,他們是巢闖之流,永不能成氣候的。」
「這是土匪,」也有人說:「他們也只鑽了抗日的空兒,自肥了、坐大了,如今鬼子投了降,中央大軍一到,他們就會土崩魚爛,全歸瓦解掉的,中央的一個指頭,也粗過他們的腰眼,他們憑什麼跟老中央抗衡?如今,他們想趁機搶地盤,完全是窮凶極惡的小人作風,爭一時之利,逞一時之快而已,他們愈是這樣牙尖爪利,日後的結局愈慘。」
他們說這些話,也憑著直感認定,在城裏,沒有多少人對荒鄉僻野上的事物,有深刻的,穿透性的了解,但他們的直感,從傳統觀念中躍起,毋寧說是廣大民心的反映,土共們,可能比他們直感認定還兇惡百倍,狡獪百倍,而且,他們翻雲覆雨的手法,遠非歷代草莽流冠可比,但他們的作為,遠離民心確是事實,民心是一面明鏡,終能照現出歷史的,真實的容貌,善者為善,惡者為惡,那蒙著人皮的魔性的巨鼓聲,即時興起,但不論它能苟延若干歲月,它絕無法長久的在人間播盪它的回聲……在這一點上,岳秀峰司令早就看出來了。
儘管岳司令沒有到縣城裏去,編組民眾擔任防禦工作,仍由潘特派員和趙支隊長合力擔負起來;趙澤民把偽軍蘇部的一團人當成基幹,配合大部分偽警和若干自願守城的民眾,一共擴編成三個團,一面施以最簡易的訓練,一面分配給他們守城的任務,同時他呼籲民眾,儘可能的在共軍沒能全面封鎖之前,急速的從水陸兩路南遷,到長江南岸的政府地區去,暫時避過這一場慘烈的烽火。
當民眾紛紛南遷的時辰,守城的隊伍都在拚命的構築工事,加強陣地,九月裏,金燦燦的陽光照在古老的城堞上,也照著他們滾著汗水的臉額。
慶祝對日抗戰勝利的鞭炮聲,早在消息初傳的那夜,一夜之間響過去了,勝利的滋味,並沒讓人仔細品嚐和咀嚼,共軍的席捲行動,使他們從一個舊的魘境推落進一個新的魘境,迫使他們面對另一場戰爭。
同一時刻,在蘇北荒落落的野地上,淮海區,鹽阜區,一直展延到東海岸接近長江口的地區,共軍像蛆蟲般的麇集著,轉移鬥爭方向的再教育運動,燒了火般的全面推行著,白紙快報,牆頭報,黑板大字報,各色標語口號,使人覺得世上的牆壁太少,他們把無數的謊言,公開的攤晾在那些不識字的人們眼前,他們的文工團隊,以文娛活動為掩護,用歌,用舞,用俚俗的地方小調,用大鼓詞,鐵板快書,街頭劇,……各種直接輸灌的鄉野形式,把那些平面的文字謊言影立起來,他們要造成一場人為的風暴,必先要以威逼,恫嚇,煽惑,巧騙,利誘各種類的花巧,把人給動員起來,供他們任意驅策,他們用鑼鼓,用吼叫,用火燄和鮮血,綜合了各種魔性的氣氛,使無數心胸樸拙,知識短淺,性格純良的莊稼漢,迷惑在他們蓄意張起的網裏,眼被塗紅了,心被燃焚了,活生生的人,也竟會在麻醉中被變成一匹匹人形的野獸,吼著嚎著,擲著火把,舉著槍刺,懷著無端的憤怒和盲目的仇恨,蜂湧向共軍預定攫取的目標。
這麼一來,真空地區的百姓們惶惑起來,他們不明白共軍使用了什麼樣詭異的方法,弄來這許多瘋狂了的人形獸,像灰色的潮水般的向南奔湧,依據習慣,他們只有仰首問天的份兒。
「老天!您為何只睜半隻眼?」有人就這樣朝天嚷告過:「您讓鬼子投了降,讓吃鬼子飯的漢奸得報應,這是算您睜了眼,顯了靈,但這批該遭天殺的土共,席捲州縣,又燒又殺,您為何不睜眼看看呢?……聽說他們在這一帶專門扒大廟,把菩薩劈了當柴火燒,俗說:人怕狼,鬼怕惡,難道您在天為神的,也怕邪惡嗎?」
而蒼藍一片的天空,永恆的沉默著,它不是那些人塑的雕像,不是有名有姓,有形有體的神祇,它沉默著,它從不對人們允諾什麼,或是拒絕什麼,但它有它的法則,它恆把那些永恆不變的法則,用自然顯示出來,這些法則,這些默示,早已融入每個人類的心靈。人類的一切意識,一切行為,都包孕在這些法則之中,魔由心生,劫由心起,這種暴力衍生,魔劫降臨,都具有若干基本的緣由,但以人性的靈明,這種人間魔劫,只是一時蒙蔽人心的浮雲薄霧罷了。
歷史可以明證這些,綜匯這民族整體知覺的歷史,曾經演出無數這樣的悲劇,據守在蒿蘆集的岳秀峰司令,不光是一個熱血湧騰,勇猛無畏的軍人,他同時也是一個進入民族歷史的學者,他懷著匣槍入睡,卻以史書作枕,他明白,地上一時的混亂、流離和殺劫,不能算是確定的悲劇,而是亮在黑夜莽原上的燭火,人們憑藉溫故而知新的本性,會以悲憐之淚,洗擦歷史上某一代留下的痛苦存活和枉曲逝去的斑痕,會用這段史實,光照他們未來的,更遙更遠的前途。
時空和環境造成的短暫悲劇,是任何個人無法避免的,生而為人,必須挺立著,面對著它,並且接受它,不論是迎風灑血,或是飲刃拋頭,他預知這種痛苦,這種犧牲,無需經文字,便可進入歷史,它將發出巨聲,如隆隆的雷震,它將熠發光耀,像打閃般的擦亮後世人眼瞳裏的天空。因此,他便安然的經營著蒿蘆集三角地區的陣地,等待著來犯的人形瘋獸。
那柄由校長賜贈的軍人魂短劍,就放置在史冊上。眼前的情勢,使他明確確定,蒿蘆集是他的死所,也是他生命進入完成的地方。

九月,多陽光的季節,時序入秋,也正是稼禾成熟,葉實長成的季節。
岳秀峰司令和他的馬匹,經常出現在各處戰壕和碉堡附近,他和無數由他率領了好幾年的游擊弟兄們談說著,他的笑聲是朗亮的,雄豪的,彷彿根本無視四周密佈的戰雲,無視於隆隆震天的伐鼓,對於有人轉述各地土共造出來的,污衊他個人的謠言,更是一笑置之,絲毫不在意中。
「保鄉保土保定了,讓他們來罷!」他總這樣簡簡單單,明明朗朗的說:「在世為人,旁的都是假的,只求無愧,使得心安,讓咱們好好的打這一仗,咱們死活存亡,全在這一仗啦!」
「司令,您真不含糊。」喬恩貴在一邊感動的說:「這兒不是您的家鄉故土,您是在為咱們捨命啊!」
「捨命有什麼呢?」岳秀峰司令朝東朝西遙指著說:「在曹家窪,我的那些弟兄,在西大塘,我的夥伴喬奇,不都是捨死在先了麼?人說:捨命陪君子,我能陪著這麼許多君子一道兒入土,還算光彩有幸的呢!」
夜來的時候,岳秀峰司令常常看書倦了,披上大氅,推門到庭院裏去,一面踱步,一面仰看星斗,柔柔輝亮的星網,真很神奇,它把一個人一生所有的記憶都鑲在裏面,讓他得能在生命消逝前,徐徐緩緩的回思這些,一心都是愛和溫熱,人生或長或短,總是美好的,值得珍惜的,哪怕是一剎感知,也能燭透萬古,這才是做人的真正滋味,還留有什麼遺憾嗎?不!他對人生的品嚐,愈經流離和戰亂,嚐得愈多,得到也愈多,該說是無遺憾了,偶爾也有一些令人啞然失笑的事,在回思裏呈現出來,他還記得幼年總強固執拗的抱著一種觀念,只把老家老宅子當作家看,確認人的一生,只有那個家,才是真正的家,但這童稚期緊密擁抱過的觀念,在自己遠別鄉土,進入黃埔就讀時,即行揚棄了,人,在那許多矢志救國的年輕群體裏面,聽的是天南地北的言語,看的是南方北地的面孔,初初還覺陌生和不慣,後來覺得那些英氣勃發,青春熠耀的臉,都像燈一樣的亮著,每顆心,都熱騰騰的投入在黃埔的校歌聲裏。
這些盞燈,以及如風的歌聲,不久便將踏出校門,散佈到各地去,哪兒是家呢?這民族本身才是一個真正的家,也就是說,處處都是家的天地!
不是麼?蒿蘆集這個小鎮,這些跟自己誓同生死的游擊弟兄們,彼此的情感,也正是家的情感,人常習慣以生地為家,其實,死地也是一樣是屬於民族的家鄉!
說到死事,雖然時刻還沒來臨,但他已經將心為眼,透明透亮的,看到未來必然呈現的景象:蒿蘆集陣地在日夜延續、反覆拉鋸的激戰中,化為一片焦土,瓦礫,樑木都被黑煙和紅火掩覆著,所有戰陣中的弟兄們都躺在這兒了,其中一具,便是自己的屍身。
這景象,在自身感覺裏,並沒有悲慘的成分,歷史的長風一代代的吹拂著,使人覺得不合理的生存,比一切壯烈的死事更為悲慘,說生為萬有,死為萬無,那只是指個人生命而言,實在不足取法,只要這民族命脈尚存,死仍具有無窮的意義和價值,他確信這一點,反而覺得渾身通泰,內心安然。
如今,一切作戰的準備都已完成,他實在沒有事好忙碌了,他只有讀史,並穩穩的等待著共軍的入侵。
陽曆九月十六,恰是鬼子宣布投降一個月之俊,共軍開始他們席捲行動的第一步,全面對蒿蘆集地區進撲。
戰爭永遠是那種形式,——毀滅的形式,共軍以陳小胖子的三野兩個師為主力,配合土共十八個戰鬥大隊,以及裹脅的民眾運補和擔架隊近萬人,實力超過岳部廿餘倍,在粟、黃兩師的預料中,不到三天,他們就可以把蒿蘆集地區整個蕩平。
「只要能把岳秀峰這塊頑石連根刨掉,朝南看過去,運河線那串城鎮,不過是些殘磚破瓦,一踢就飛,這個仗就好打了!」渾號老土匪的黃克誠這樣盤算說:「岳秀峰的隊伍,頑強,耐得住熬火,是出了名的,咱們初出陣,若不亮亮威,打個樣兒放在那兒,朝後去,麻煩必多,所以,老三師的同志夥,務必發發力,強行壓攻它三晝夜,使蒿蘆集找不出一塊整磚整瓦!」
當黃老三師渡沙河攻撲上下沙河兩鎮時,粟裕的新八師繞經東路,進迫由趙澤民據守的縣城,粟師只圍不攻,目的是從三官廟、淮河堆那一線,橫下一鏟,使蒿蘆集和縣城間的連絡中斷,也阻絕了岳部的退路。其實,共軍這種戰法,早在岳秀峰司令的預料之中,他決心以卵擊石,換取朝南一線民眾逃難的機會,根本就沒作突圍求生的打算,粟師這一阻斷他的退路,只有激發岳部上下捨命拚搏的決心。
上下沙河的戰況,一開始就異常激烈,當共軍蜂湧渡河時,岳部守軍集中了全部火力射擊,兩個時辰不到,最先渡河的土共十八個民兵大隊,就有一半被打得不成建制,整個崩散了,黃昏後,共軍竟然不敢冒險再渡,只是用迫炮高吊對岸的鎮市,引起好幾處大火。
二天凌晨,他們再行敵前搶渡,但上下沙河岳部的隊伍,已在一夜之間撤空了,連一個也沒留下,這種虛虛實實的戰法,頗令共軍頭痛。其實,這個作戰方式,是岳秀峰司令早就擬妥了的,他估計共軍的實力較他所部強得太多,在這種情勢下,他必須要將三個支隊的人力和火力,悉數集中到蒿蘆集來,和共軍硬拚硬耗到底,如果分兵三處防守,實力更顯單薄,極容易被對方各個擊破,逐次消滅掉,既作寧為玉碎的打算,便把如何多消滅對方兵員作為佈陣重點,這樣一來,集中防禦明顯的強過分防。
但他仍不願過早集中,空自挨受共軍的炮火,因此,他下令由喬恩貴和李彥西分領的兩個支隊,一面撤退,一面擇要點用機關槍佈陣,隨時突襲撲向蒿蘆集的共軍。
他這種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的戰法,使撲佔上下沙河的共軍,有寸步難移的感覺,好在黃克誠這個老土匪也有他的一套法寶,那便是使用民兵戰鬥大隊作為探路的犧牲品,使他的正規部隊跟在後面行動。饒是這樣,在黑溝子,在黃桷樹,在孫家驢店和青石井這些地方,他的隊伍也遭到多次埋伏性的突擊,報銷了他一百多人,還擊斃了他的一個團指揮員。
他的炮火還沒落到蒿蘆集的陣地上,他曾誇稱的三晝夜掃平蒿蘆集的時限,早已耗完了。而蒿蘆集本身的防禦戰,在共軍趁虛席捲蘇北的各攻城戰役當中,是打得最激烈,撐持得最久,使共軍主力消耗得最多的一戰,
當共軍三野其餘的部隊迫近揚州外圍的邵伯城時,蒿蘆集的戰鬥才告結束,岳秀峰司令捨身許國的這一戰,前後打足了兩個月零三天,共軍最後得到的,業已不再是蒿蘆集這個集鎮,而是一個彈坑火穴,從殘燼裏掘出的屍身,能辨認出面目的,少之又少,有的是殘肢,有的是黑炭,因此,岳秀峰的死活成謎,根本就沒有答案了。
繼歪胡癩兒早期抗共死事之後,岳秀峰一直被共軍看成頑固如鐵石的神秘人物,甚至在判斷他確實戰死後,還一直用謊言污衊他,企圖一筆抹煞他守雲台,過六塘,據曹家大窪……一串輝煌的抗日戰績,使人們相信他只是一個喜歡自吹自擂,冥頑不化的傢伙,是存心與「人民」為敵的毒蟲。同時,為了配合他們的宣傳謊話,他們敉平了西大塘喬奇的墳墓,也搗毀了鬼子破例為敵方豎立在曹家大窪抗日戰地的碑石。當然,在他們剽據時期,他們可以毀去地面上一切有形的物體,甚至一切反抗赤色暴政的人,但他們卻無法毀去岳秀峰以及那些鄉野人們的精神。
共軍講唯物,素來否定精神的存在,而他們偏偏恐懼著已死的人,他們若不是恐懼岳秀峰司令留在人間的精神?那他們是恐懼著什麼?總不成是那幾根殘破的骸骨罷?
掃平蒿蘆集的共軍頭目黃克誠心裏應該明白,他自誇為鐵打的老三師,在攻撲一個無名小鎮的戰鬥中,所受的傷亡損失有多麼嚴重:連經兩次整補,還有缺員。打那之後,他就患上了不輕不重的失眠症,有一度狂嫖濫賭,彷彿受了刺激,連言語行為都有點離了譜了。
「我想不透?岳秀峰這個傢伙。」他常常這樣的自言自語。他雖沒敢直率的讚出口來,言語和神色之間,敬佩之意總是有的。……有一天,當他想透了什麼,只怕岳秀峰沛乎天地的精神,就洞穿他唯物的心靈了。
有一天,抗暴火花會內外交燃,這些鄉野勇士的精神,是永不熄滅的火種,這些無體無形的精神火種,是他們終將敗滅的基因。
共軍趁鬼子投降後這段真空,襲取了蘇北各縣,他們前後盤踞達八個月之久,其間,他們打口岸,襲泰興,一度擺出渡江南進,威脅首都的姿態,同時,對新佔據的各地,大施荼毒,在這短短的八個月裏,被他們坑殺的百姓,總在百萬以上。
劫難重疊著,一個魔魘加上另一個魔魘,荒土上的人群稀少成那樣,舉眼見不著炊煙,共軍恐懼中央大軍北上進擊,脅迫老弱民伕重新挖抗日時地方修築的交通壕,那些蛛網般的溝壕,割裂了野地,它使蒙受苦難的人憑添舊恨,又見新仇。共軍把社會主義的天堂掛在白沫噴湧的嘴角上,百姓們只見著曠野不斷添著新墳,更有無數浮屍,在每條河上漂流著。樹木都被鋸掉,變成槍托、擔架和手榴彈的木柄。在家家無草、戶戶無糧的情況下,鑼聲鐺鐺的隨風走,喊著大力支前。有了人屍的滋潤,含毒的罌粟花開得觸目猩紅,那是一把燃燒著大地的紅色毒火,在千篇一律的秧歌的曲調裏抖動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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